第三百六十三章 總有人要循便捷之道

李方膺又來了英慈院,不過這次是以傷員身份來的,皮肉傷不算,幾處骨折,鼻梁骨也被打斷了,滿臉血汙。

進到英慈院,他想哈哈大笑,只當自己謀劃得逞,總算能洗了這鉤子嫌疑,卻不想來了一個七品綠袍官員,正是越秀區的法正。當著滿屋子傷病士子的面,這法正宣布兩個法警毆人犯法。毆人是輕罪,民不舉官不辦,法正問李方膺要不要公告。公告的話,兩個法警蹲監三月,賠付湯藥護理銀子。若是不願公告,這事就雙方私結。

李方膺氣得差點當場吐出一口熱血,他想進監!而不是讓別人進監!

“要怎樣我才能進監!?”

他怒視那法正,對方嘿嘿笑了。

“這有何難,殺人放火就可。至於罵人,哎呀,本朝還未厘定口舌之爭的細則,如何定罪,本官說了算。目下似你等潑婦罵街之人,抓不勝抓,更不值得臟了天王的耳。”

法正悠悠走了,出英慈院後一攤手,那兩個法警無比沮喪。

“不告我們!?好幾家報紙都準備給我們二版專報了……”

“是啊,陳典史都給咱們騰好了雅間,還想著能帶薪休假三月呢。”

法正也是遺憾地長嘆:“我也正想著借這機會,在報上好好談談我們越秀區公平嚴謹的法治呢。”

眼下英華境內,報紙之戰越演越烈,也將越來越多的人心卷入。原本都是旬日出的報紙,自《華聲》和《嶺南報》如彗星般劃空而過後,新出的報紙都是五天一出,甚至像《工商快報》這樣有工商總會作後台的報紙財大氣粗,竟然已能三天一出,原本只是在酒樓瓦肆旅店裏才出現的報紙,更是直接由報童背著,在各處城鎮當街叫賣。

不獨城鎮,縣下各僻壤之鄉,當地鄉紳和公所主簿也循著自己的立場,選訂相應的新報,以便了解當下的形勢。畢竟這場由罵李肆李天王而起的風波,已經演變為國中工商和士子爭奪國政主導權的對決,結果如何,令人揪心。

正循著一條清晰軌道規劃未來的尋常民人忽然覺得,這英朝治政的方向似乎迷茫起來,這讓已經剛剛從英華政務改革的動蕩中平復下來的人心又起了波瀾。

尋常民人沒什麽見識,既覺得李天王破開滿清天地,以《英華民憲》和《英華商憲》許下承諾,而且樁樁事務還漸漸落實,讓他們都覺日子活絡了太多,怎麽也不該罵天王。可同時又覺得,士子的話未嘗沒有道理,這千百年來,讀書人才知曉聖賢大道,不依著他們的法子治政,還要撤了他們的老位置,這國是不是真會成人無廉恥,滿地創痍的禽獸之國?

想不明白,就只能繼續坐看,於是讀報或者“聽報”正漸漸成英華治下民人的一樁習慣。

十一月在喧囂的吵鬧中度過,此時羽林軍和龍驤軍已經進占廣西全境,羽林軍兵壓貴州,龍驤軍直指雲南,李肆大半月都在廣西調理軍政兩面事務,務求穩定廣西人心。

十二月初,這場輿論大戰更見火熱,而叫罵之間,幾方勢力已經隱隱成型。工商界相對團結,以工商總會為核心的一批報紙爭取到了不少讀書人,開始有系統有邏輯地駁斥頑固士子所謂的“道統”。他們高舉“君臣大義”這面儒家士子的命脈旗號,強調李肆所倡的工商自由,眾民平等。只是這些讀書人多是師爺、掌櫃和商人世家出身,難以深入儒家學理,就只能影響到工商界和尋常民眾。

讀書人一方,以鄭之本為首的一幫穩健派士子得了神秘投資人撐腰,也招攬了大批擁躉,辦的《士林》已經站穩腳跟。他們同樣高舉君臣大義之旗,號稱這就是道統。主張與工商攜手相濟,共掌國政。當然,文中賣的私貨都是“和平演變”路線,引得眾多從熱血中退潮而下的士子紛紛景從。

更多的讀書人依舊一腔熱血,之前他們真如無頭蒼蠅一般盲動不止,亂貼傳單要受罰,占道叫囂要被撞,想去宮門叩閽吧,李肆已經在廣西。屢屢受挫後,最後還是回到報紙這一個舞台上,也不知是哪裏來的投資人,說合了一些影響較大的書局,聯合辦了《正氣》,一面承認君臣大義,卻也一面強調君失道士扶之的原則,繼續鼓吹他們的三綱五常,士在人上,國政歸儒的宗旨。

這場爭論漸漸有進入三國演義的趨勢,結果如何還無定論,一些細節上的變化,卻已經顯出了端倪。比如紙業空前繁盛起來,越來越多的印坊開始搞活字版以便接下報紙業務,急腳遞行業也因報局要將報紙發行快速發行全境而業務猛增,一直穩坐釣魚台的兩廣名士也被各家報局挖了出來,或爭取其表態,或延請為編輯。

報紙本身的變化更為迅速,因為各家報局都發現,要讓更多人願意看自家的報紙,就不能光是幹巴巴的政論罵戰,必須得有別人關心的時事,還得有供認消遣怡情的內容。原本是一時意氣而成的報紙,也漸漸有了生命,開始循著冥冥中自有天定的軌跡,尋求自己的生存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