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南洋潛刃

瓊州府昌江縣石祿城,原本漫山遍野亂鋪而成的窩棚屋舍已經消失大半,金牛嶺下的大片荒野平平整整。碎石渣土鋪成的簡陋通道兩側,一座座長條樓拔地而起。蓋著南方民居的斜頂寬檐,底部卻是山夷特有的高腳樓樁。

已建成的長樓高三層,臨街處最下一層都是大開面,駐著一家家商鋪,粗織棉麻,鍋碗瓢盆,各色雜貨琳瑯滿目。

一個麻衣素顏的年輕女子挽著竹籃在街上行著,籃子裏裝著果蔬和河魚,街上行人和兩側商鋪主們見到了她,都恭敬地打千行禮。

“茹喜小姐,晚菜可是足了?再來一窩青筍吧。”

“樓道已經掃了,茹喜小姐不必再操心了。”

“馮知縣陪著什麽大人物來了,找過小姐一趟。”

“煩勞茹喜小姐跟桂管事提提,丁十八號樓那幫遊手我們自己已經處置好了,勞他不必再興師動眾。”

“小姐托我尋的《中流》報在這……”

女子不叠地作福回禮,應下交托,接過報紙。

上到三樓,一條長長樓道裏排著十數扇房門,推開其中一扇,內裏是一戶玲瓏屋居,放在往日還是知府千金時,不過家宅裏一處廳堂大小。地面是灰暗泥石,墻面抹了一層白灰,簡陋無比,配上可以幾扇透進陽光,卻又絕了風塵的水晶琉璃窗,顯得頗為怪異。

屋裏就粗陋桌椅,菜籃裏也是簡單食材,可對之前悶了半年多窩棚,甚至有段時間每日就靠一個粗面幹饃度日的茹喜來說,卻如仙宮一般,想到這還是自己爭取來的,不僅她得了,旗人也得了,就覺自己也真如仙子一般。

“果然如此,十四阿哥大敗,可怎麽會跟四阿哥有關?皇上怎麽會這般處置!?”

展開《中流》,宜章之戰後清廷的一連串反應都在報上,看得茹喜臉上原本堆著的小小自得蕩然無存。

“茹喜啊,你還記得自己姓馬爾泰嗎?怎麽能因那賊子小小施恩而忘了本?怎麽能因成就了些小事,就忘了你當初為何要挺身而出的?”

茹喜目光沉冷下來,朝北望去。

“別怕,茹喜還在,茹喜還在努力……”

哆哆敲門聲響起,繃起的面目頓時消散,換上一臉柔弱,茹喜開了門,如她所料,一個綠袍官員立在門外,正是昌江知縣馮靜堯。

“此番變動,還煩惱茹喜小姐跟大家多澄清一下。”

“茹喜自曉得,這也是利我旗民的善事,馮大人放心。”

石祿鐵礦正從南洋公司轉到新成立的青田礦業之下,石祿城也由南洋公司治下回歸昌江縣。在石祿勞作的旗漢勞工雜念紛紛,說什麽的都有。有的擔心原本的合約會失效,有的擔心會像宜章之戰的俘虜那般,被送到更遠的南洋去。官方一直在作安撫,卻也需要茹喜這種“民間渠道”,畢竟這個小女子半年來挺身為旗人代言,贏得了很多人心。

離開茹喜居處,馮靜堯來到民居之外的一片建築,這是未來的昌江縣衙,只是還被腳手架四面圍著,粗大鐵條編織成柱網,外罩木板,工人們正拖著長管,將粘稠泥漿灌入網中。

一個紫袍年輕人正負手觀望著這片工地,馮靜堯上前恭敬施禮,再一同旁觀。

“朝廷四面未靖,還有太多花錢之處,為何在這裏大興土木,甚至還施恩那等勞役之徒?”

許久之後,馮靜堯忍不住吐露了心聲,以礦山為倚托建起一座新城,廣納民人,讓昌江縣從萬人不到的荒僻之地變成十數萬人的大縣,這當然是他再高興不過的好事。可對那旗漢勞工這般懷柔,灑下如此銀錢,他很是不理解。

“不興土木,這數萬勞役,又怎麽能化為你昌江縣民呢?”

天王府中書廳參議,民政署署長劉興純這般說著。

“歷代都有遣戎之制,一紙政令就能辦到的事嘛。”

馮靜堯有些不以為然,只要朝廷下令,這些勞役不就成了縣民麽。

“前明太祖遷金陵富戶充鳳陽,結果如何?鳳陽花子滿天下。”

劉興純搖頭,這馮靜堯終究是野路子出身,還把政務當作筆墨紙硯之間的事。

馮靜堯愣了一下,只覺這年輕大員不愧是天王臂膀,視野就是寬廣,而當這英華的官,要學的實在太多了……

劉興純再看看前方跟工頭商討事務的另一個年輕人,心說可不止是為你昌江縣而大興土木。那個年輕人是沈復仰,之前英朝鹽務改革,沈復仰鼓動父親沈世笙積極響應,家族不僅成為新朝鹽業龍頭之一,還幾乎壟斷了福建方向的鹽業外銷業務。

沈復仰心氣很高,不滿足於繼續埋頭鹽業,順應英朝的工商新風,他將目光放在了諸多新業上。沈復仰眼光也很毒辣,瞧中了水泥、玻璃等基建材料生意。玻璃行業被李肆分潤給了安家、韓家等老鐵杆,沈復仰就進了水泥行和基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