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崖山向南,新會向北

一封箭書射入城內,雷襄收到時,眼角淚痕還沒幹,他的嬌妻帶著侍女,就守在城門外,攔著賊人最明顯的目標。

老天何其恩待他,將這樣忠貞的妻子送到他身邊,可老天又對他何其不公,居然就在他和妻子剛剛成婚不久……不不,我雷襄苦讀聖賢書多年,現在又食朝廷俸祿,怎能牽掛兒女情長。

匆匆強扭過心緒,雷襄打開書信,心道準是勸降書,待我寫一封義正詞嚴的文章好好罵一通,這文章最好能流傳千古……

腦袋上下幾劃拉,雷襄呆住了,這是什麽意思?

城裏鄉紳士宦們看了信也呆住了,“這是什麽意思?”

學諭姓婁,呸了一口:“果然是賊人!人面獸心之徒!就惦記著什麽女兒香!”

那估計快七十歲的顫巍巍老者也附和道:“人肉都是酸的,哪裏香了?”

吭哧咳嗽聲響起,大家都裝作沒聽見這話,這老者叫余銘福,是新會縣練總余希爵的父親,在這一縣名望頗高。他身邊的人都悄悄離了一步,還屏住了呼吸,就覺得腸胃翻騰,似乎有一股讓人作嘔的氣息正從這老者身上散出。

這封信確實很怪異,信上說,你們用婦孺攔著不讓我們攻城,那我們就只好圍著你們,咱們把六十多年前的舊事重新演一遍。可想到你們要把香噴噴甜滋滋的女兒家都煮來吃了,你們舍得,我們可舍不得。這麽吧,我們天王仁厚,比晉王還仁厚,就用糧食跟你們換女兒家,免得你們要拿她們下鍋,這樁生意不錯吧?另外呢,等你們吃光了糧食,又沒了女兒家能吃,那麽肯定要對老人小孩也動起心思,咱們天王仁厚,真比晉王仁厚,就再把這些人也用糧食換了。

城守汛千總姓魏,執掌具體軍務,他機械地向眾人念著這信,聽到“糧食”一詞,不僅雷襄心中一抖,其他人也都一臉惶然。

新會被圍,數萬人困在城中,還不比六十多年前,那時候預有準備,人也沒今日這麽多,依舊被圍到要吃人,現在麽……能頂過兩個月嗎?

“賊人是把咱們當三歲小兒了麽?換了婦孺出去,他們就徑直開炮轟城!?”

練總余希爵聽到這裏,冷笑出聲,也引得眾人連連點頭,甚至還有人吞了口唾沫,一縷思緒在心底陰暗角落飄過,真到了那般田地,前輩都吃過了,咱們這些後輩還有什麽好計較的?

“還沒完……”

魏千總舔舔幹裂的嘴唇,繼續念著信。

為什麽說這信怪異,因為後面還在幫他們出主意,說你們肯定怕沒了婦孺,我們就要開炮。我們天王也很厚待讀書人,只要讀書人來代替婦孺,我們絕不會開炮,哪怕傷著一個,我們都不願意。

“好!我輩士子,讀聖賢書,為教化事,滿腔正氣,正好在城頭斥責那幫無君無父的賊子!”

婁學諭抖著胡子,激動地主動請纓。

雷襄更是感動,新會還真是一縣忠義!讀書人也都這般有氣骨!只是……真到了絕境,他是不是要學張巡殺妾那般,殺了自己的嬌妻,煮來給將兵分食?不不……他可絕不願意,不僅是為舍不得,還為的是他總覺得自己成不了張巡。心中總有哪裏擰結著,讓他在這個名字前自慚形穢。

“肯定是在玩什麽把戲!反正現在見著了,婦孺在前面,賊人就不敢開炮,就以穩待變!楊制台就在高州,他很快就能帶著朝廷大軍打回來!”

沒注意年輕知縣的復雜神色,魏千總念完信,沉聲咬牙說著,他可不想壞了現在這局勢。

“沒錯!咱們新會人可是為朝廷穩住了整個廣東,整個嶺南!今次就讓朝廷再看到咱們新會人的忠義!”

余練總心氣十足,倒像是信了十二分一般。

“再讓婦孺散在城外,聽著那昏謠,早晚要全散光,不如將老弱和女子都拿去換了糧食,也是以備不測。”

“對對,反正城中民眾數萬,就算他轟塌了城墻,讓民人學著六十年前那般,徑直堵上就好!若是賊軍敢沖缺口,就讓民人立在那裏!”

“婁學諭不是說了要帶讀書人上城頭麽?那李肆多半也是不會開炮的!”

還是有理智之人發了話,想著那歌謠就在耳邊轉著,再硬的心志也要被繞軟,確實不能再讓婦孺待在城下,可上到城頭,又要亂了守備,還不如丟出去換糧食,也算是人盡其用。

當下眾人就商議妥當,都覺得只要糧食在手,民人在城,這新會就如鐵桶一般,怎麽都能堅持下去。雷襄也丟開了心頭雜念,想著李賊不過是一時猖獗,當年三藩占了大半國土,噶爾丹都打到離北京幾百裏地的近處,皇上和朝廷不也都堅持下來了嗎?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這麽想,雷襄當然不會把自己妻子送出去,不少人也不願這麽幹,原因卻各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