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一只猛獸,一只猛獸在華夏蟄伏(第2/3頁)

“錢的本性在於流轉循環,生生不息,有如人覓食一樣,它天生就是要逐利,要換取更多的錢。”

“不管是草民、商人,還是朝廷,當他們以錢相互流轉時,這錢就要去尋利,草民、商人和朝廷的欲求,都由這錢去引領去兌現。老師也說過,財兌萬物,就因為它能兌萬物,有這樣一個本性,難道它不是自有生命,自有學理,循著它本性而自為的東西嗎?”

資本是頭猛獸,那啥百分之多少的利潤會讓人那啥的名言,他就不必再噴出來裝叉了,李肆斬釘截鐵地下了定論:“錢,能得一!”

段宏時呆了好一陣,一會點頭,一會搖頭,一會算著佃戶田租,一會自語著高利貸,目光越來越亮,對正苦思儒法之外出路的他來說,李肆此言,真是給他推開了一扇寬敞的大門。

“不對,這錢縱然能得一,卻如猛獸一般,能將人吞得骨頭都不剩!”

段宏時面色微紅,他找到了致命的破綻,也將李肆埋著的話給挖了出來。

“它還是沒有骨,它依舊掌握在商人和朝廷之手,青苗法就是王安石以朝廷之手放出的猛獸,市易法亦然,危害令後世聞之色變,即便是當今朝廷,也不敢重蹈覆轍。”

李肆笑道:“那是因為它還沒有長大,老師您想想看。上古之時,人們茹毛飲血,用貝殼換獵物陶器,到得後來,人們開始會耕田,會采礦,會織布,開始用銅錢,用金銀,可換之物和數量增了千百倍。再到後來,比如說現在,人們在山場種茶,在平地種甘蔗,江南的織女們用織機紡絲,繡工們埋頭繡著跟飽暖毫無關系的花紋。縱觀這些人欲之下的勞作,它們是怎麽來的?不就是被錢一步步引導而來,然後又推著錢一步步長大的嗎?”

李肆舉出段宏時不甚明了,後人卻有所心得的事例:“老師可知,這百來年間,除開華夏自產的金銀銅錢,從海外有多少白銀流入?”

他不敢舉數字,不然段宏時這個老奸猾肯定要嘀咕他是從哪裏得知的數字。可他就是這麽一句提醒,段宏時卻明白得通透。

“前明至本朝,億萬瓷綢茶出海,換回的多是銀子,這倒是真。”

李肆悠悠道:“它在長大,儒法雖然想得一,可在錢這事上,卻始終未能自如操控。即便有禁榷,有層層皇商官商,卻不能將它如人心一般揉捏。就說這海外流入的白銀,本朝今時的安靖,也是受惠於此。而其間錢所生的力量,也讓朝廷和皇商官商難以盡數捏住。”

段宏時一拍大腿,他記起了另一件事:“前明李闖起事,根底就在陜西缺銀!就是缺錢!致糧貨難通,草民難活!”

這又說到了明亡之因,僅以經濟學的觀點來看,明末因為遼事和東林黨坐大,使得貨幣的流通成了一條單行道,就在東南沿海、江南到遼邊流轉,能轉之西北的極少。陜西之亂,表面上是天災缺糧,可江南和北方不缺。根底是缺銀錢,山西晉商樂呵呵地向北邊賣糧,卻不願向西北流通,因為那裏沒有銀貨,沒有可逐之利。朝廷被一幫東林黨把持,為這條單行道保駕護航,對地方喪失控制力,從而釀成大亂。

李肆繼續將話題深入:“其實還不只是錢,錢是這只猛獸的身體,錢之上還有……那該叫市場或者是商業,市場是這猛獸的頭腦。現在是它的頭腦還未完全長成,還有很多要素沒有催生,所以只是它的身體在動。既然沒有頭腦,自然就會被商人或者朝廷左右。”

所謂的要素,那就是技術了。這技術不僅包括自然科技,還包括管理技術以及數學等基礎科學。而技術並非自然而生,而是由錢引領著欲望降生的。特別要說明的是,技術的萌芽就像是草,滿地都是,資本尋著了它認為最有價值的一株,給予其營養,然後才長成參天大樹。

大略的理論骨架是這樣,要散開來論證,李肆就不是閉關七天,而是七年甚至七十年……

“這豈不是說,你這個資本,只有個身體的猛獸,它能得的一,今世是無望的,還得等到它腦袋長成才行?”

段宏時又尋著了問題。

李肆點頭,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華夏大地是無望的,可已經進化到重商主義的歐洲是有望的。英國佬殖民印度,再以印度為踏板進軍華夏,一百二十八年後,因為用鴉片榨取白銀受阻,才用上了槍炮,打開了華夏的大門,整個過程都是受著這頭猛獸的驅使。

英國佬之前,西班牙、荷蘭乃至整個歐洲,在大航海之前,就已經孕育出了資本怪獸,被它驅使著朝全球邁進。而工業革命啟航後,這頭猛獸更顯現出了它無可阻擋的威力,進而將政治、軍事、文化統統納入它的利爪之下,肆意撥弄,朝著全球分肥體制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