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不是剽竊,是微創新

“掌控這只猛獸,讓天下所得的一,是一個按勞分配,多勞多得,人人自利而後利天下的一,這未嘗也不是大同。”

李肆開始忽悠了,文人嘛,總是有理想的,而且任何一種思想,也總是以“我有一個夢想”為開篇的,不得不說,李肆自己的夢想也是如此。

“人人自利,而後利天下?”

李肆的聲音由縹緲轉實在,段宏時躍入虛空的神識終於拉了回來,這說法是將楊朱之說裏割裂的人和天下給統一了起來,靠的就是這“錢”,他腦子一下轉不過彎來:“怎麽可能做到?”

“天道!”

李肆再次強調了這個詞:“自願公平,順應本心,這難道不是天道?”

段宏時沉默了,如果忽略錢後那只手的話,就像是拿錢買東西,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那的確是自願公平,只是……

“上有朝廷和奸商權勢傾軋,下有人心貪婪無盡,怎麽能做到自願公平,順應本心?”

他對這話的現實性表示了嚴重的懷疑。

李肆點出要題:“所以掌控這猛獸之法,就在於恪守天道:持中、公正!治世之道,並非人事,並非只在人心,而在人心之外的這天道。要參透天道,才能得老師所求的一,而不是儒法所束縛的這個一。”

“所以……你這書,在資本之前,才加了這兩字?”

段宏時點頭,這開始有點味道了,他指著書的封面問。

天演資本論……

這就是李肆給自己的書起的名字,把天演論和資本論湊一塊,確實有點惡趣味,但他自問自己所論,不管是在天演,還是在資本,都跟那兩本書沒什麽瓜葛。如果有穿越同黨嗤笑自己剽竊的話,他也有底氣說這不是剽竊,是微創新。

李肆來此時代,以黃金束縛人心,以公司推動工商,攀科技樹攢造反本錢,這不過是他身為後人自然而為的行徑。資本主義和市場經濟,任何一個三百年後,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都能侃侃而談,講出一番道理,這不足為奇。李肆先前所論,也不過是常人所知的東西,拿到三百年後說,會被經濟學家當作幼兒園的言論。穿越者以工商對抗儒法,幾乎是必然的選擇,這不值得他花七天時間去閉關。

他之前迷茫的是,滿清禁錮華夏,導致三百年後,華夏被資本席卷時,與傳統也截然割裂。他要以工商造反,以資本這顆猛獸之心卷動世人的話,會將這個時代帶向何方?

他要造反,不是為單純的造反,而是將華夏從滿清帶向的那條深淵之路上扭回來,走上另一條光明之路。但若只是單純的工商資本思想,會不會將那樣的時代提前上演?或者只是機械地復制著西人之路,同樣也將傳統割裂?

難道華夏就真再沒可以跟這資本之勢結合的道路?讓李肆這七天嘔心瀝血的不是工商資本的東西,而是怎麽跟華夏思想連通的API,嗯咳……界面,好吧,接口。直白說,怎麽掌控資本這只猛獸也有很多種思想,他希望找到的,是一種既承載了華夏傳統,同時又能適應新時代的思想,同時也是他虔信的正確道路。

“天道……世人雖然開口就是老天爺,閉口替天行道,可這天道該是何物,從來都只在儒士心中變幻。”

段宏時這麽說著,李肆微笑,說得好,很有意義。盤金鈴給他的啟發,正在於此,而更早的啟蒙,還來自段宏時。

“可這猛獸,與過往之物截然不同,我來問你,如何能參透天道,做到持中公正!?”

段宏時已經問到了實踐理論層面上的東西。

關於這一點,李肆胸有成竹。

“老師,你曾經說過,以真為則,由器見道,是自外於儒法所提的道在器外吧?”

段宏時點頭。

“器外之道,只能心證,抱團自守,無濟於實……”

段宏時對理學顯然是痛恨無比。

“那麽老師,如果……不僅是文書、語言,就連心念,也都是器的話,推而廣之,由器見道,以實在之器的尋真之法來求道的話,會是怎樣的情況?”

李肆這話出口,段宏時也如被夏日鳴雷擊中,整個人都僵住了。

儒家近至理學,為了擡升理而把器給降了下來,器從“承載”之意被壓成了眼耳口鼻感知的具體事物,然後將蘊含在這些東西的道理推之為細枝末節,方便他們在心裏隨意揉捏那個“理”。

可李肆這話卻是在說,不僅人所感知的東西是器,寫在紙上的文字是器,開口交流的東西是器,就連腦子裏的想法也都是器。既然都是器,那麽用琢磨實物的辦法,來研究腦子裏轉的那些虛頭八腦的東西,也應該是一樣的。

邏輯、數據、實證、歸納等等手段,這就是現代科學的方法論,可這方法論不是自己跳出來的,即便在古時,人們對待實物,也在這麽辦。工匠營造器械,農人耕種莊家,商人運籌利貨,都得以這些手段為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