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誰是大贏家(第2/3頁)

熱河行宮東南,湖面波光粼粼,周邊亭台樓閣金碧輝煌,直似天上人間。

“小心些!別弄出聲!擾到了主子爺,你們這身皮可就要剝下來洗洗了!”

湖岸一側,低低的細尖嗓音響起,接著是刻意放輕的人體入水聲。就見一排脫得赤條條的漢子牽著一張網下了水,幾條青白大魚從水面蹦了出來,被這漸漸逼近的網驅趕著,朝另一個方向拼命擺尾而去。

湖岸另一側,層層侍衛環護著一處幽靜之地。岸邊鋪著明黃地氈,地氈上靠裏的一頭是一具文案,上面還擺著筆墨紙硯和一疊文書,靠湖水的一頭,卻是一站一坐兩個人的背影。

站著那人不過二十出頭,眉宇間流動著一股英氣,他正微躬著腰,在聽著前面那坐在馬紮,戴著鬥笠揮杆垂釣的消瘦老人說話。

“十四,若你是朕,會如何寫這朱批……”

魚線懸了好一陣沒動靜,老人回過頭看看年輕人,語氣平淡地開了口。熱河行宮以概微華夏而建,東北草原、西北山地,東南湖泊。身為這行宮之主,自然也就是此時的華夏之主,康熙皇帝愛新覺羅-玄燁了。而被稱呼為十四的年輕人,正是十四貝子愛新覺羅-胤禎。【2】

聽到康熙說到“若你是朕”這四個字,胤禎臉上閃過一絲紅暈,他深吸氣,將已在肚子裏打了好一陣滾的話說了出來:“兒臣以為,此事分軍政兩面。軍的一面,剿匪是趙弘燦和施世驃的本職,無須多言。政的一面,皇阿瑪以仁治天下,當援福建陳五顯案,叮囑二人毋傷良民,只以緝拿匪首為要。”

康熙搖頭:“在朕面前,還遮遮掩掩什麽?心裏是怎麽想的,就真真說來。趙弘燦和施世驃在奏折上不敢把話說透,可送到兵部的塘報卻清楚得很,你也該有所耳聞。”

胤禎咬牙,乍著膽子開口道:“兒臣知道,韶鎮遊擊被殺,韶州城險破,賊匪有數萬之眾,是這些年來南方最大的一股匪患,皇阿瑪應該多作布置,免得禍患蕩動。”

康熙輕哼了一聲:“朕禦宇五十一年裏,有殺官的,有破城的,聚匪過萬的更不計其數。可像此次韶州匪亂這樣,匪首以造反為明志,著意在削損官兵上,還真是頭一遭。”

魚漂晃動,康熙一邊操著魚竿,一邊繼續說著。

“連韶州城都碰不動,這股匪亂也不必在意。十四你說到了第一層上,要注意的只是政這一面。不過十四……和北方不同,兩廣福建,那都是江南以南。朕這幾十年來巡幸天下,從未去過,也從未想著要去。”

他的語氣沉冷下來:“不為水土,因為那都是漢人之地。我們滿人,手能直接握住北方和江南就已經夠了,眼下西邊還是要緊之地。更南的地方,就得靠漢人自己整治自己。”

胤禎只覺得背上發麻,那是興奮之極的感覺。康熙對他說到的,不再是之前那些“寬仁”、“和衷”的場面話,而是絕少提到的帝王心語。

“朕雖多講寬仁,可心中從未忘掉‘慎獨’二字。以帝王論,匪民之事不可受臣僚牽累,以滿人論,漢人之事不可受漢人攀扯。福建陳五顯案,朕侯著範時崇以木牌招匪民下山,得獲匪首之後,才能從容處置,穩住朕仁政之勢。如今這廣東楊春案,豈能先出聲,讓臣子在下面揣摩自利?”

康熙很少這麽直舒心胸,聽得身後的胤禎呼吸急促。

“軍事上,施世驃這人,朕信得過。不過若是學藍理,給了朕機會,朕也不介意斷了那文武雙全施台灣的武途。政事上,薩爾泰和湯右曾正好在廣東,有他們遮蓋子,事情也沸不到朝堂上來。”

“天下都是朕之地,卻有遠近肥瘠之分,萬民都是朕之民,還有親疏貴賤之分。南方之地,漢人之事,不管如何開篇,如何收場,其名其利都該歸朕,都該歸朝廷,都該歸咱們滿人!做什麽事,說什麽話,都得循著這一條道理。”

康熙像是在訓導,又像是在自我總結,胤禎的思緒被這深而剔透的言語給震散,完全說不出一個字來,直到康熙語調緩和地再次開口,他才醒了過來。

“此事是該援陳五顯案,可只能做,不能說,去看看朕對趙弘燦折子的朱批吧。”

嘩啦一聲,一條大白魚被提了起來,遠處守著的小太監趕緊彎腰奔了過來,將魚取下,丟進了旁邊一個大水桶裏,聽裏面撲騰的水聲,已是有了不少大魚。

胤禎翻開文案上那份兩廣總督趙弘燦的奏折,前面部分他已看過了,粗粗說到了韶州的匪情,還說正在組織官兵圍剿。翻到最後一頁,康熙的朱筆禦批赫然醒目,一個畫得很圓的圈,下面是五個字:“朕安,知道了”,那是在回每份奏折必帶的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