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身在福中不知福?

“四哥兒變了不少,這菜都沒怎麽動,你們也吃點吧。”

夜深了,關鳳生招呼著自己的妻女,田大由和李肆已經告別,屋裏就他家這一男三女。

“再變又有什麽用?這十年一催命,終究又輪到咱們家了。”

關田氏哀聲長嘆。

關鳳生冷眼止住了妻子,讓兩個女兒吃飯,將關田氏扯進了內屋。

“你也知道這是十年一催命,李大哥一家落到現在,剩四哥兒一枝獨苗,今年又是我輪甲首,再怎麽也要護著他,把他家的田產給保下來。”

關鳳生壓著嗓子,對自己妻子說著。

“何止是今年護著他?從李大哥走了,這三年來不都是你護著他?咱們家的水田都抵沒了,只剩三畝口糧田,就靠你在礦場做工,你還能怎麽護著他!?”

關田氏話裏滿含著憋屈。

“三年?三年算什麽,這輩子我都得護著他!我關鳳生能活著,全是李大哥的仁心!當年他根本就是把我當兒子一樣拖大,不是為了我,四哥兒上面那三兄弟怎麽會早夭?李大哥就跟我老子一樣!四哥兒就是我兄弟!把我人賣了,都報不回這恩情!”

關鳳生激動了,如果身前有張桌子,多半已經被他一巴掌拍碎。

“是!是你兄弟!你要把雲娘許給他不說,還要把咱們整個家都賠給他!我哥去年輪甲,為了替他完糧,也把田給賣了,他李家這恩,要還到什麽時候才算個完?我這命,怎麽就這麽苦哇……”

關田氏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外屋兩姐妹聽得不對,三兩下吃完飯,輕手輕腳地收拾好,就退回她們的小屋子裏。

關田氏發泄一通,也平靜了下來。

“我哥那指望不上了,村裏其他人,能不被催收積欠就算好的。咱們家,除了這片宅地,就只那三畝口糧田,你還能怎麽護住他?是不是要咱們母女去投奔我哥,好讓你賣了這宅地和旱田?”

關鳳生喉嚨裏嘟囔了一聲,看來還真有這打算,想了一想,終究是放棄了。沒了口糧田還是其次,沒了宅地,他們這家也就算破了,就算不顧他這家,過了今年,要再護住李肆,也都無能為力,更別提什麽嫁女兒。

“我還有辦法,鐘老爺之前提起的事情,只要我答應了,就是好幾百兩銀子的收成。”

“不行!”

他這話一出口,關田氏驚恐地低叫出聲。

“不行!攤上鐘老爺那些事,這輩子可就都陷進去了!吳家和賈家是怎麽落到現在這田地的?那可不止是銀子的事!”

關鳳生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恩情當然得報,可也要咱們報得起,今年……就算咱們家盡上最後一把力!”

關田氏咬著牙,作了退讓。

“別動口糧田的主意,沒了那田,咱們連飯都吃不上了,而且那也賣不出幾兩銀子。劉婆子之前跟我說過,說鐘老爺見過洋蠻子,挺喜歡二姐這樣的臉面,如果把二姐……送出去,不僅能得些銀子,鐘老爺還能指使著賴一品,少收點雜派……”

關田氏躲躲閃閃,很是辛苦地說完這話。

“二姐?她可是咱親生女兒!”

關鳳生氣不打一處來,手掌揮起,就要落到關田氏臉上。

“你不是要報恩嗎?怎麽,連女兒都舍不得?”

關田氏倔著臉,就不避那手,關鳳生咬牙,手掌頹然落下。他目光閃爍不定,像是在認真考慮著這個選擇,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不,不行!四哥兒很喜歡二姐,這麽做可不合他心意。”

啪的一聲,關田氏的耳光扇到了關鳳生臉上。

“四哥兒不是你兄弟,他是你親爹!”

屋子外,兩個身影躡手躡腳地退開,回到了另一間小土屋裏。

“你四哥哥真有那麽好,就拜托他放過咱們家吧……”

同樣是幹草鋪成的床榻上,關雲娘抹著眼淚,對身邊的關二姐這麽說著。

“四哥哥對我那麽好,該是我報答他的時候了。”

關二姐低低說著,月光透過屋頂的縫隙射下來,映在她那雙深邃眼瞳上,閃爍起晶瑩的光暈。

“真沒想到,原本的‘我’,居然和真正的我有一樣的審美觀。”

夜裏,點起油燈,李肆一邊用毛筆在紙上勾勾畫畫,一邊走著神,關二姐的嬌俏小臉也將更多的記憶碎片撈了起來。小姑娘容顏迥異常人,從小就被稱呼為“小番婆”,還是他“李四”多有回護,不僅攔著眾人,不讓她受欺辱,還一直帶著讀書寫字,怪不得小姑娘視他為至親。

可李肆卻想不到,還有某人的審美觀和他相似,而且對關二姐垂涎已久。

“繼續讀書嗎?”

李肆拉回思緒,沉思片刻,將紙上的一個“官”字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