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椅子(中)

“陛下——!”刹那間,定柱、汪家奴等人一個個驚呼失聲。

大夥早就發現妥歡帖木兒自從沉迷於演蝶兒秘法之後,神智就越來越不對勁兒。卻萬萬沒想到,自家皇上已經糊塗到了如此地步!

想禪位,你早幹什麽去了?死了好幾萬同族,整個大元帝國也被弄得支離破碎,你才終於想通了,想禪位給兒子了。那先前因父子相殘而引發的諸多災難,責任該由誰來扛?

的確,你自己退一步,就可以去當太上皇,繼續淫生夢死,可滿朝文武怎麽辦?他們這半年來可是奉了你的旨意,把太子那邊的支持者殺了個屍橫遍地。等到太子帶兵回來繼承了皇位,他們一個個怎麽可能還有活路?

不行,絕不能讓皇上禪位!幾乎在下一個瞬間,幾位肱骨重臣就做出了同樣的決定,再也顧不上彼此之間的沖突。

且甭說皇上陛下是在修煉淫功時出了叉子,才做出的荒唐決定。即便他現在神智清醒著,眾文武也不能準許他自暴自棄。不傳位給太子,大夥輔佐他抵抗朱屠戶,即便戰敗被俘,頂多也就是花錢贖身,然後去安心做一個富家翁。而萬一讓太子愛猷識理達臘回來,在座之中,至少一半兒人要死無葬身之地!

“陛下何出此言,國難當頭,陛下當振作精神,整軍備戰。哪有消極逃避,自亂陣腳之理?!”在場當中,左丞相賀唯一身手最好,反應也最迅捷。三步兩步越過被震驚得神不守舍的右相定柱,追上掩面而走的妥歡帖木兒,死死抓住後者的手腕子。

“陛下,左相大人之言甚善!”月闊察兒頂著兩只烏青的眼眶第二個沖上前,用力拉住妥歡帖木兒的另外一只胳膊,“臣等君前失儀,甘領責罰。但請陛下為蒼生計,勿生棄國之念!”

“陛下,長生天以祖宗基業授你,你豈能臨難退縮,令黃金家族的列祖列宗蒙羞?!”

“陛下勿棄臣等,臣等知罪了,願領任何責罰!”

……

定柱、汪家奴、桑哥失裏等人終於做出了反應,相繼大聲表態。

妥歡帖木兒卻對眾人的勸諫,充耳不聞。只是淌著淚,不斷的搖頭,“朕不幹了,朕幹夠了。這皇位,你們愛交給誰交給誰去?朕這些年來,已經被它害得一無所有了。朕受夠了,朕再也不願坐在這張破胡床上了!”

看似坐擁天下,實則一無所有。凡是了解妥歡帖木兒這年年經歷者,聽了後幾乎無不動容。是啊,為了一個皇位,先沒了爹娘,再親手逼死了嬸母和第一皇後。接著又將總角之交送上絕路,與從小一起滾到大的奶兄、奶弟反目成仇。沒多久,最賞識的兒子和最疼愛的小妾也齊齊造反,往他心窩子上狠狠插了一刀……

也難怪他沉迷於演蝶兒秘法,也難怪他忽然心生去意。尋常人經歷了如此多的磨難,恐怕沒死,也早就變成了瘋子。而大元天子,孛兒只斤家的妥歡帖木兒,卻必須繼承受下去,繼續眼睜睜地看著叛軍打向自己的國都。

然而同情歸同情,卻沒有任何人敢讓妥歡帖木兒如願以償。當即,右相定柱就瞪圓了眼睛,大聲斷喝,“此乃亂命,請陛下恕臣不敢奉詔!”

“此乃亂命,請陛下恕臣不敢奉詔!”賀唯一與月闊察兒兩個互相看了看,雙雙跪倒,齊聲重復。抓在妥歡帖木兒手腕處的五指,卻絲毫沒敢放松。

“此乃亂命,請陛下恕臣不敢奉詔!”剩下的汪家奴、桑哥失裏,禿魯帖木兒等人,也齊齊上前勸阻。從沒有任何一刻,大元朝的文武重臣們,意見如此整齊統一過。

“朕不幹了,朕不幹,爾等,爾等速速替朕擬旨!替朕,替朕召太子回來即位。朕,朕準許他帶兵回大都!想帶多少帶多少!”面對著十幾位肱骨重臣的聯手“直諫”,妥歡帖木兒的回應,卻翻來覆去依舊是那幾句話。這皇上我不當了,誰愛當誰當。反正我已經說過要把皇位傳給太子了,從現在起我就要撂挑子。

“中書省不敢奉旨!”丞相定柱氣得兩眼發黑,咬著牙搖頭。

“樞密院也不敢奉旨!”左相賀唯一,樞密副使李思齊、疏密副使禿魯帖木兒三人,同時躬身,大聲抗命。

“陛下,請恕禦史台難從此命!”汪家奴平素雖然是個只會拍馬屁的佞臣,此刻也豁出去了,咬著牙表態。

大元朝的權力架構模仿於大宋,傳承於大唐,在構建初期,就考慮到了皇帝因為心浮氣躁而亂發命令的情況,給與了中書省、疏密院和禦史台一定的平衡制約之權。三個最高權力機構聯手,足以封駁絕大多數聖旨,令其失去效果,徹底變成一紙空文。

妥歡帖木兒做了這麽多年大元皇帝,當然知道定柱等人有聯手封駁自己聖旨的權力。然而,此刻他的思考方式根本不能用常理推斷。先是愣愣地看了一會兒眾人的頭頂,然後忽然搖頭而笑,“抗旨是麽?這麽說,你們早就不把朕這個皇帝當回事兒了!朕又何必留戀不去?崔承綬,過來替朕擬中旨,然後交給國師,讓他派人立刻送往冀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