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糊弄(中)

一項決策的出台速度,與參與決策的人數絕對成反比。妥歡帖木兒君臣二人的行為,剛好驗證了這一點。

當晚,他和樸不花兩個,就制定了一套詳盡的計劃。第二天早晨,難得沒有去跟喇嘛們一道參“演蝶兒”秘法,而是抖擻精神出現在了朝堂上。

眾文武大臣已經很久沒見自家皇帝如此認真地來上朝了,心裏好生詫異。正琢磨著是不是該抓緊這個難得的機會表現一下的時候,就聽見妥歡帖木兒用手狠狠拍了下禦案,大聲斷喝,“桑哥失裏來了麽?汝自告奮勇去說服劉賊福通,結果如何?”

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除了劉福通的兵馬打進了陜西!眾文武當中,不少人原本就對桑哥失裏的快速竄起感到不滿,聽出妥歡帖木兒的語氣不善,紛紛將頭側過去,從文官的隊伍末尾尋找幸災樂禍的目標。

而那桑哥失裏,顯然也沒料到都隔了十幾天了,皇帝陛下居然才想起來秋後算賬。嚇得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出列跪倒,用顫抖的聲音哀告,“罪臣桑哥失裏,辜負皇恩,請陛下重責!”

“你還知道你有負皇恩?呵呵,真不容易!”妥歡帖木兒的聲音聽上去好像飄在雲端,虛幻而又冰冷,“既然你已經知道有負於朕了,朕就不浪費大夥的功夫了。來人,給我拖出去,先打四十廷杖再說!”

“是!”早有當值的武士上前,拖起桑哥失裏,毫不猶豫地就往外走。須臾後,大明殿外,就傳來“噼噼啪啪”的竹板炒肉聲。把殿內一眾文武給驚得面面相覷,誰也不敢相信,素來行事陰柔的妥歡帖木兒,居然把已經棄用多年的廷杖之刑又給撿了起來。

“諸位愛卿,朕打他,可是打得冤枉?”既然存心做戲,當然要做全套。妥歡帖木兒對門外傳來的哭喊聲充耳不聞,冷冷地掃了一眼群臣,沉聲詢問。

以哈麻為首的眾蒙古大臣,紛紛低下頭,不知道該如何答復才好。桑哥失裏這貨的確該被嚴懲,但妥歡帖木兒貶他的官也好,罰他的俸祿也罷,甚至直接將其流放到千裏之外,大夥也不會覺得有任何不妥。但當眾拉出來打屁股,就羞辱太過了。眾文武難免在心中就湧起了兔死狐悲之意,誰也不願開口替妥歡帖木兒捧場。

倒是素來老成圓滑的漢臣首領韓元善,今天忽然不知道轉錯了哪個筋。拱了拱手,低聲說道,“不敢,不敢。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今天打他,是為了磨礪他。為臣子者,豈能心存怨懟?!”

“你倒是會說!”妥歡帖木兒聽得磨礪兩個字,心裏立刻有些發虛。迅速偷眼看了看老僧入定般的哈麻,然後怒氣沖沖地呵斥,“如此,朕倒是要問問你。當年你的兩個兒子分頭出使安慶和淮揚,結果如何了?你當初怎麽答應朕的,朕怎麽一直沒見你的回音?!”

“這……”中書左丞韓元善聞聽,額頭上立刻冒出了顆顆冷汗。蹣跚著出列,躬身施禮,“陛下開恩。當年犬子奉命去頭前探路,隨即音訊皆無。是以,是以老臣一直沒法動身,也沒法,沒法給陛下一個交代!”

“你倒是會說!”妥歡帖木兒看著他,不屑地撇嘴。“朕今天要是不問,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準備給朕答復了!來人,給我把左丞大人也拖出去,先打二十板子,讓他長長記性。”

眾文武大臣聞聽,立刻又將目光投向了已經癱軟在地的韓元善,心中好生同情。出使淮揚,說服朱屠戶接受招安,那是兩三年前的時候。當時脫脫還未罷相,許多決策也是朝廷的應急之舉。按常理,這種應急舉措只要過了實效,就根本沒必要考慮結果如何了,所以大夥這兩年多來也將其忘得一幹二凈。誰也沒料到,妥歡帖木兒自己,居然還記得清清楚楚。

心中覺得可憐歸可憐,他們卻誰也沒勇氣替老好人韓元善喊冤。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此人被武士拖出去,與桑哥失裏扒了褲子按在一堆兒,共享竹筍炒肉。

妥歡帖木兒兀自覺得不解氣,瞪圓了眼睛四下掃視。目光落到誰的臉上,那個臣子就立刻將頭低下頭,唯恐哪句話說得不小心,或者哪個眼神不對,就步了桑哥失裏與韓元善二人的後塵。

“樞密院知院安童何在?!”妥歡帖木兒在眾人頭頂看了半晌,終於將第三輪板子落在了同樣是老好人的樞密院知院安童頭上,撇著嘴問。

“老臣在,老臣無能,請陛下責罰!”老安童嚇了一哆嗦,苦著臉出列,長揖及地。

妥歡帖木兒狠狠瞪了他一眼,厲聲追問,“你倒是聰明?朕來問你,劉賊福通麾下叛匪頭目關鐸率部進犯陜西,你樞密院可曾拿出了對策?湖廣那邊呢?莫非你等就眼睜睜地看著山河破碎而無動於衷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