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抉擇(三)

寶劍只適合拿在手裏把玩,戰場上的作用還比不上一根短矛。烈酒在大元朝的頂級權貴圈子裏,也不是什麽稀罕貨,遠比不上大食人從海上萬裏迢迢運來的葡萄釀。但是太子殿下相贈的寶劍和烈酒,就完全不一樣了。那意味著桑哥失裏同時受到了兩代帝王的賞識,個人前途不可限量。

畢竟是後起之秀,桑哥失裏不像哈麻那樣熟悉皇家內部的秘辛。得到太子愛猷識理答臘的贈禮之後,感動得熱血澎湃。恨不得插翅飛到汴梁,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說得梟雄來歸,以酬太子和皇帝對自己的器重。

只是這兩年大元朝國庫空虛,各地館驛資金嚴重短缺。所以出了京畿之後沒多遠,他便找不到合格的坐騎供沿途更換了。憑著心中的熱情硬撐著又向南走了六百余裏,好不容易才趕到了順德,耳畔忽然又傳來一個噩耗,江浙行省平章政事,信州路達魯花赤邁裏古思提兵救援石抹宜孫,誤中胡賊大海圈套,全軍覆沒。

“該死!”桑哥失裏從腰間抽出太子所贈寶劍,狠狠砍在喂馬的石頭槽子上,火星四濺。

連續奔行多日的坐騎被嚇了一大跳,擡起頭,悲鳴抗議。“你這光吃草不幹活的廢物,別叫了!再叫,老子一劍捅了你!”桑哥失裏側轉劍身,狠狠抽了坐騎兩下,咬牙切齒。

圍點打援,圍點打援,這麽簡單的策略,滿朝文武居然沒一個人看出來,沒一個人想到給邁裏古思提個醒。那幫屍位素餐的老匹夫們,整天都在琢磨什麽?還是他們真的像民間傳言的那樣,都早已被朱屠戶買通了,巴不得大元朝早日亡國?!

後一種說法,最近在大都城內的茶館酒肆中,流傳甚廣。桑哥失裏原本覺得傳言荒誕不經,但隨著他越來越接近大元朝的權力中樞,他就越發覺得謠言未必全都是空穴來風。

眼下大都城內把持著南北貿易的,是哪幾個家族,幾乎人盡皆知。桑幹河畔鱗次節比的水力作坊,都是誰出資興建,所產的貨物又都賣給了誰家,基本上也都一目了然。如果哈麻、月闊察兒、定柱、禿魯帖木兒等人未曾與朱屠戶暗通款曲的話,朱屠戶怎麽可能每年讓他們都賺到那麽多的金銀。而退一萬步講,如果不是貪圖羊毛、紡織以及其他南貨分銷所帶來的巨額紅利,哈麻等行將就木的老臣怎麽可能會千方百計阻止朝廷向淮揚用兵?

正所謂,先定其罪,就不愁找不到證據。越是順著某種陰暗思路琢磨,桑哥失裏越發現眼下大元朝廷內站滿了奸臣。而想要讓朝廷重新振作,恢復蒙古人先輩們的輝煌,就必須換上新鮮血液,換上像自己這樣精力充沛且對朝廷忠心耿耿的少年俊傑。

然而自己現在正奉命出使劉賊福通,肯定不能立刻回頭。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效仿蜀漢丞相諸葛亮,上表陳詞。想到這兒,桑哥失裏小心翼翼收起寶劍,邁步走回驛站大堂,“拿筆來,本官要給陛下和太子上書!”

驛站的小吏,哪敢招惹這個看上去來歷極為不凡的家夥,慌忙找來筆墨紙硯,供其采用。那桑哥失裏也不在乎別人看自己的眼神怪異不怪異,借著滿腔熱血,潑墨揮毫,“陛下以重任托臣,臣不勝惶恐。沿途每夜,輾轉反側,所思無非如何剪除群賊,重鑄九鼎,以酬陛下與太子知遇提拔之鴻恩。然臣嘗聞,‘欲攘外者,必先安內’,蓋內疾先除,外邪自然難侵。而醫者之謂內疾,乃五臟疲敝,經絡凝滯,血脈不通也。是以……”

一篇文章寫得情深意切,切中時局。隱隱將當朝幾個權臣,都比作了五腑六臟中的沉珂,必須下猛藥果斷剝離。然後引入新血,革除舊弊,由內而外自強自新,然後招攬天下豪傑,將群寇逐個剪除……

寫完了奏折之後,桑哥失裏用皮囊封好,交給自己的心腹侍衛,命令他星夜返回大都,請求自家父親急速入宮,面呈大元皇帝陛下。

本以為奏折被皇帝陛下預覽之後,自己就會立刻奉詔還都,換一個不太重要的人來繼續出使汴梁。故而接下來七八天,他都一改先前急匆匆模樣,故意將腳步放得極為緩慢。誰料想期待中的詔書沒有來,第九天頭上,卻接到了他父親汪家奴親筆信。拆開信囊,裏邊只有四個大字,“少管閑事!”

“這怎麽是閑事?怎麽可能是閑事?”桑哥失裏一看,就知道自己一腔熱血寫就的奏折,被父親汪家奴給吞沒了,根本沒送入皇宮。恨得牙齒緊咬,兩只眼睛噴煙冒火。

“老大人說了,你要是不想讓全家死於非命,就老老實實去出使汴梁。那劉福通雖然惡名在外,但既然自稱為宋國丞相,就不會做得太難看。”那家將顯然早有準備,迅速四下看了看,正色相告,“如果你想繼續一意孤行的話,麻煩你,等回到大都之後,先把自己家搬出去,跟他父子兩個恩斷義絕,從此各不相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