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執旗者(下)

對面的敵軍明顯有些震驚,不安地舞動兵器,嘴裏發出淒厲的狼嚎,“嗷啊——!啊啊——!嗷嗷——!”

他們用這種方式給自己壯膽,然而卻無濟於事。頂著箭雨沖過來的淮安軍,就像一支鐵鑿,直搗每一個山民的眉心。讓他們只要睜著眼睛,就能感覺到那撲面而來的壓力。無法忽略,亦無從逃避。

“嗷啊——!”有人受不了重壓,朝著越沖越近的淮安軍前鋒丟出了兵器。沉重的鐵蒺藜骨朵、粗大的鐵鐧和拴著鏈子的銅錘淩空而起,卻只飛了十幾步遠就紛紛掉落於地,徒勞地砸出一團團紅煙。

“嗷啊——!”有人撅起屁股,雙腳悄悄用力,試圖將身體藏進同夥背後。卻被其他山民們推搡著,咒罵著,像糞便一樣擠了出來,在自家隊伍前踉踉蹌蹌。還有人調轉身形,試圖逃向自家軍陣兩翼,隊伍中的麻線們立刻發現了他們,手起刀落,將其攔腰砍成了兩段。

“他們應該用長兵器頂住正面,然後派出人手從兩翼包抄。弓箭手要果斷後退,拉開距離,控制節奏,射得越倉促,準頭越差!還有那個百夫長,光殺人有個屁用。這時候就應該帶隊順著山坡往下逆沖……”張定邊將對手的表現看在眼裏,心中立刻湧出了無數條建議。

自家副團長張五的指揮固然魯莽粗疏,但對面的敵將,表現卻比張五更拙劣了十倍。而這當口上,主將哪怕做出錯誤決定,也好過遲遲做不出任何決定。否則,等同於將自家袍澤送到了對手的屠刀下,任其宰割!

正亂七八糟地想著,迎面又扔過來一面巨大的盾牌。張定邊只是奮力抖一下手中旗杆,就將此物挑了出去。隨即,他看到了一雙黃褐色的眼睛,帶著幾分緊張,但更多的還是絕望。

“嗷啊——!”這雙眼睛的主人,嚎叫著伸出雙手,試圖扯住半空中舞動的旗面。張定邊又奮力抖了一下旗杆,將此人的身體帶歪,隨即又將戰旗猛地向上一挑。旗杆頂端的利刃就從對手的小腹處戳了進去,直沒至旗軸。

“他的鎧甲太薄!身手太差,也沒經過任何訓練,簡直完全憑著本能在戰鬥!”下一個瞬間,無數亂七八糟的結論一並湧入張定邊的腦海。右手腕子下壓,左胳膊一提,一推。他幹凈利落地將對手的屍體甩了出去,然後用旗杆頂端的利刃刺向下一名敵人,“殺!”

“殺!”“殺!”“殺!”短促的怒喝聲,在他身側交替響起。同一排的袍澤們差不多在同一時間出手,將各自對面的山民捅翻在地。數股猩紅色的血柱噴出,濺了大夥滿頭滿臉。但是他們卻誰也顧不上擦,腳步也絲毫不做停留。以最快速度重新端平三棱刺刀,刺向下一名近在咫尺的敵人。

下一名距離張定邊最近的敵人,是一個苗軍麻線。身上穿了一件不知道從哪裏搶來的紮甲,腰間系著根淡綠色的絲絳。絲絳的盡頭,則是幾片已經變成了黑色的頭蓋骨,彼此不停地相撞,發出滲人的摩擦聲。

張定邊的目光,瞬間就被頭蓋骨吸引了過去。那極有可能就是天完將士的頭蓋骨。當初在武昌城外戰敗,所有被俘弟兄,無一生還!

“我要你的命!”憤怒地咆哮聲,從他的嘴裏噴出來。雙手的動作陡然加快,撥、帶、纏、刺,銳利的旗槍貼著苗軍麻線的胳膊肘兒掠過,“噗!”地一聲,刺入了此人的小腹。

“啊——!”苗軍麻線嘴裏發出厲聲長嚎,丟下兵器,雙手抓住旗面用力撕扯。滾燙的血漿泉水般從傷口冒出,將幾片兒頭蓋骨瞬間染成赤紅。

張定邊的眼睛,也變成了赤紅色。擡起一腳,狠狠將受傷的麻線踹翻在地。然後左腳迅速踩上去,踩住對方胸骨,雙臂用力回抽,下刺,回抽,下刺,回抽,下刺,直到將這名麻線的胸口戳成篩子,才終於恢復了幾分冷靜,雙手用力奪回旗杆,高高地舉過頭頂,“啊——!”

“張營長,跟上隊伍!”有人在不遠處喊了一聲,像極了已經陣亡的六十三。

“張營長,跟上隊伍!”“張營長,跟上隊伍!”“張營長,跟上隊伍!”更多的提醒,在他耳畔反復回蕩。

張定邊的眼神迅速恢復清明,高舉著淮安軍戰旗,快速追向隊伍的正前方。旗面兒被鮮血潤透之後,重量足足增加的五倍。他卻絲毫感覺不到沉,只管邁動雙腿不斷加速,加速,加速……

周圍的袍澤也在加速跑動,明晃晃的三棱刺刀平端在胸前,如同猛獸亮出的尖牙。無數躲避不及的苗軍士卒,被尖牙刺中,慘叫著倒了下去,雙手捂住傷口在地上絕望地翻滾。

張定邊接連邁過兩具敵軍的屍體,終於重新追到了自家隊伍最前方。這一回,他沒有再走神,也沒有再本能地去給自家副團長張五挑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旗槍上,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的旗槍,與身邊袍澤的刺刀保持齊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