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星圖(三)

“讓他去做學徒?”老大常富貴愣了愣,兩眼頓時瞪得如同雞蛋。

他自己就是從七八歲開始給人做不拿工錢的學徒,一直熬了整整十年,才爬到了瀚源總號大夥計位置。其中付出的汗水和受到過的委屈簡易難以想象。而怎麽看,自家弟弟都不像是個能吃苦的模樣,真的去做小學徒,估計用不了半個月就得被掌櫃掃地出門。

常壽也不願自家老二再去走老大同樣的路,猶豫了一下,低聲附和,“是啊,阿爺,現在的孩子,還有幾個做學徒的。要麽百工技校,要麽淮揚商校,學費一文不交還不算,出來之後就有工錢拿!”

“問題是他得有那個命!”常老四狠狠一巴掌排在鍋蓋上,差點把鐵鍋直接拍進灶膛裏去。“那倆學校,一個在江灣,一個老碼頭。等於沒離開揚州。萬一過後衙門裏頭人找他,不是一抓一個準麽?就這麽定了,讓他去外地當學徒。沒出徒之前,不準再回來!”

“這……”常壽好生不舍。但想想自家父親的話也沒錯,讓老二遠遠地離開揚州,至少能躲開不少是非。說不定到了外地,沒有了什麽小桃紅,什麽張來福的影響,他還能收一收心思!

想到這兒,他把目光轉向長子常富貴,帶著幾分求肯詢問:“狗剩兒,這事兒,你能安排得了麽?不行的話,趕明兒我殺兩只雞,親自跟趙掌櫃說說去!老二雖然不爭氣,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這當爹的,總不能看著他被衙門抓去挖石頭!”

常富貴向來孝順,不忍心看自家父親為難,嘆了口氣,低聲回應。“唉!您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能怎麽說?應該能吧!就是您得跟他交代明白,到了下邊,別打著我的名義胡鬧。否則,非但他得被掌櫃攆回來,我這當哥哥的,也少不得要受牽連!”

“行,行!”常壽也覺得這事兒挺難為自家大兒子,趕緊連連點頭。

“那就先吃飯吧!明天一大早,我就跟趙掌櫃說這件事。剛好我們商號在集慶在江寧開了一家分號,讓他到那邊去,也不算遠。不過是一水之隔,哪天娘和您想他了,就直接搭船過去!”常富貴又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說道。

祖孫三個,一時間都失去了談性。悶著頭將蒸好的鮮魚端上餐桌,坐下開吃。待大夥都吃得差不多了,常壽就放下了碗筷,跟自家妻子劉氏說起要安排小兒子去江寧做商鋪學徒的事情。那劉氏聞聽,當然是一百二十個不樂意。然而常無憂自己,卻頓時覺得鳥出牢籠,魚歸大海,立刻跳起來,拍著巴掌喊道:“我去,我去。阿爺啊,您這回可是做了一件大好事。社學裏頭頂沒意思了!訓導天天板著張棺材臉不說,還要念滿四年才能卒業!卒業後還不給安排差事,還得去念縣學。待縣學念滿了三年,就得去考府學。一旦考上了,就又是三年。前前後,十多年就搭進去了。哪如去做學徒,只要熬過頭兩年,就能領一份工錢!”

“狗屁!”常壽舉起巴掌朝兒子屁股上摟了一下,大聲數落。“就知道錢!你要是再不務正業,保不準還得讓人家給打發回來。到那時,看你有什麽臉進這個家門!”

“要麽使點勁,要麽別動手!”常老四瞪了自家兒子一眼,重重地將筷子拍在了桌案上,“就這麽定了,早打發他離開。慈母多敗兒,再讓他跟著你們,還不知道會慣成啥德行呢!”

說罷,倒背著雙手,氣哼哼地回了後屋。

劉氏見此,知道無法再讓丈夫改變主意了。頓時心中發痛,將老二摟在懷裏,淚眼婆娑。

常壽則瞪了妻子一眼,低聲呵斥,“你哭什麽?真要是讓他繼續跟在張來福身後鬼混,有你哭不出來的時候!江寧左右不過一天半的水程,你想他了,什麽時候不能過去看他?碼頭上有專門的客船,一天三趟。咱們家現在,也不是掏不起船錢!”

話說得雖然硬氣,心中畢竟還是有些割舍不下。於是乎,少不得又將小兒子拉過來,仔細叮囑。然後又是準備四季換洗的衣服鞋襪,又是準備路上的零花錢和平時過日子的開銷。夫妻兩個從當時開始,連續四個晚上,每天都忙活到大半夜。一直到第五天頭上,老大把學徒的名額給求了回來,又定下了可以免費蹭著商號的貨船一並去江寧,才勉強把心放進了肚子裏頭。

第七天一大早,常老四等人,將常無憂送上了貨船,一家人揮手惜別。已經改裝了布帆的貨船借著北風,沿著運河緩緩南下,不一會兒,就駛入揚子江。然後猛地一挑船頭,逆著水流朝東南弛去。

常無憂是第一次離家這麽遠,看什麽都好奇,看什麽都興奮。所以旅途也不覺得如何難熬。到了江寧之後,因為他是總號當家大夥計常富貴的親弟弟,整個分號上下,無論是掌櫃的還是已經出徒的老夥計,誰都不敢真的拿他當小徒弟使喚。有什麽新奇玩意,或者時鮮瓜果,卻少不得給他留上一份。這令常無憂愈發覺得自己此番離家離得正確無比,一天到晚,渾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