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絕響(上)(第2/2頁)

“人類最大的本事就是自相殘殺。並且樂此不疲。”下一個瞬間,陳友諒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得道高僧。冷靜而又睿智。

他迫切需要這種冷靜,否則,他很難保證自己會活到這一輪戰鬥的結束,更無法保證身後的孤城,還有孤城深處皇宮裏的那個暴發戶,也能平安地繼續活下去。所以哪怕是內心深處充滿了厭倦,他都不得不再度將手掌從城墻上收回來,高高地舉起一面橙黃色的令旗,“每個城垛後留下一名戰兵,其他人全都下去躲避火炮。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上來!”

說罷,將令旗朝身邊的親兵懷裏一丟,大步流星地沖進了敵樓。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一連串沉悶的雷聲貼著地面響起。緊跟著,天空中出現了淒厲的呼嘯,“嗤——!”“嗤——!”“嗤——!”。此起彼伏,連綿不斷!

那是六斤炮的彈丸,穿透空氣的聲音,冰冷得令人絕望。再跟著,蘄州城的西墻開始晃動,無數破碎的石頭渣子隨著炮彈爆炸聲濺起,將炮彈落地點周圍砸得血肉橫飛。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擺放在敵樓和左右兩側馬臉上的六斤炮,迅速還以顏色。居高臨下地射出彈丸,砸進城外進攻一方的炮兵陣地當中,將陣地砸得硝煙滾滾。

同樣規格的火炮,同樣規格的彈丸,同樣配方的火藥,甚至連雙方的炮手所經受的,也是同一夥師父的訓練,彼此之間本領難分高下。轉眼間,城內城外,就打成了一鍋粥。笨重的鑄鐵彈丸拖著淒厲的呼嘯聲,你來我往,奪走一條條鮮活的性命,將原本安寧靜謐的世界,炸得支離破碎。

“嗚――嗚――嗚”號角在炮彈轟鳴的間隙裏,倔強地響了起來,沉悶而又蒼涼。隨著進攻的號角聲,倪家軍的戰兵開始加快腳步。槍如林,刀如雪,包裹著水牛皮的靴子踩在地面上,將頭盔縫隙中的整個世界,震得搖搖晃晃。

“六個千人隊,二十架鑿城車,一百多架雲梯!”站在敵樓頂層的瞭望手,扯開嗓子,大聲匯報。“主攻方向還是西門右側馬臉。他們又帶了大銃,很多很多大銃!”

“六個千人隊,二十架鑿城車,一百多架雲梯!數不清楚的大銃!”一名百夫長快步沖進敵樓深處,對陳友諒大聲復述觀察結果。“主攻方向西門右側馬臉附近。其他方向暫時沒看到敵情!”

“潑張,兩分鐘後,你帶著咱們的火銃手上墻!”陳友諒非常冷靜地朝外邊掃了兩眼,然後果斷地命令。

“是!”綽號“潑張”的千夫長張必先站起身,抱著一個豬頭大小的“金鐘”沖出敵樓。

受淮揚方面的影響,如今池州紅巾和蘄州紅巾內,也開始流行以分鐘來記時。而產自揚州的“金鐘”,更被每一名高級將領視作珍寶。與沙漏、水鐘、圭表比起來,此物非但精度高、計時準確,攜帶性也方便了許多。在作戰之前與主帥手裏的“金鐘”對準一次,接下來只要發條擰足,一整天之內,雙方就能達到協調一致。

“吳宏,讓四斤炮裝填毒藥彈,制造煙霧,擾亂敵軍炮手視線!”目送著潑張離開,陳友諒想了想,再度果斷地拔出第二支令箭。

“是!”千夫長吳宏起身接令,毫不猶豫地就向外走。

隨著參戰各方對火器的熟悉,以及六斤炮的出現,早期從淮安軍手裏求購來的四斤炮,效果已經越來越雞肋。但工匠們的智慧是無窮的,至少在陳友諒麾下,工匠們充分發揮出了各自的潛能,讓頻臨淘汰的四斤炮重新煥發了青春。

隨著千夫長吳宏的身影在城頭上出現,很快,擺放在城垛後的四斤炮,陸續發起了轟鳴聲。“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數十枚猩紅色的火球拖著長長的弧線,接二連三砸進了城外正在緩緩向前推進的隊伍裏。緊跟著,一團團暗黃色的煙霧從地面上湧起,高高地跳上半空當中。

“轟——!”六個整齊的方陣,瞬間四分五裂。濃煙起處,每名被波及到了倪家軍將士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和鼻子,佝僂著腰,拼命地咳嗽。煙熏火燎的臉上,眼淚和鼻涕滾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