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余恨

若是換做前幾年,妥歡帖木兒一定會捏住奇氏的鼻子,取笑她小氣。堂堂大元第二皇後,太子之生母,居然放著母儀天下的大事不做,天天算計小門小戶的妯娌們如何織布賺錢,真是沒眼界到了極點。

然而,經歷了一段府庫空空的日子之後,妥歡帖木兒對於國計民生的認識,卻比以往清楚了許多。知道珍惜起一針一線來。

北方各地天氣寒冷,物產原本就不如南方豐富。再加上開國功臣們的後代們占用了大量的田產來養馬養羊,導致糧食、布匹等生活物資,都很難自給自足。雖說朱屠戶和張士誠都沒有掐斷運河,還準許商家正常往來。但朝廷卻不可能再像往年一樣,以淮揚的鹽稅和吳地的稻米來填補國庫。為了維持朝廷的正常運轉,除了加稅之外無其他辦法可想。

而這些新增的稅款,一文錢都攤派不到貴胄和官吏們身上,最後肯定還要由普通百姓來承擔。所以老百姓的日子,這兩年每況愈下。若是朝廷沒有戰爭之外的手段去解決的話,就很難保證,在大都、冀寧這些心腹要地附近,會不會冒出另外一個芝麻李和劉福通,將周遭殺個血流成河!

所以二皇後奇氏能親自動手紡紗織布,想方設法替尋常百姓家開流,無疑是在急他所急,令妥歡帖木兒無法不大受感動。猛地伸出手,將奇氏的手指撈起來,撫摸著上面的明顯的繭子,柔聲說道:“是朕,是朕這個天子無能,讓你也跟著受累了。你放心,朕,朕早晚會把今天的苦,加倍給你補償回來!”

“陛下說什麽呢?妾身跟陛下之間,還需要什麽補償!”奇氏的手輕輕地在妥歡帖木兒的掌心點了點,拖著長聲嗔怪。“況且妾身才織了幾尺布啊?尋常百姓人家女兒,往往要三日斷匹才稱得上賢惠!”

“那是讀書人瞎寫的,不能當真!”妥歡帖木兒漢學造詣頗深,立刻明白了典故的出處,“他們還說輪台九月的風,能吹得鬥大的石頭到處亂滾呢!如果真的有那麽大,早就把人都給吹上天去了,怎麽可能還能放牛放羊?”

“不一樣的。一川碎石大如鬥,肯定是誇張。但三日斷匹,卻不一定。妾身試過,如果用這個織機來織布的話,只要手腳勤快些,兩天一匹絕對沒問題。”奇氏卻非要較一次真兒,搖搖頭,笑著反駁。

“當真?”妥歡帖木兒的注意力,瞬間就又被吸引到橫箱腰機上。憑著自己在制器方面的經驗和天分,很快,就發掘出此物的優點來。

與他以前在內廷制造局見過的織機樣品相比,眼下這一台,明顯要寬出許多。那就意味著同時可以放下更多的紗線,織出來的布更寬,更適合剪裁。除此之外,在織布機中央,還有兩根可以來回移動的縱軸,用以根據所織物品的類型調整相應寬度。真正做到了一機多能,隨心所欲。

更難得的是,新式織機用了踏板、導向杆和皮帶輪來傳動。底部高度與奇氏的腿長大抵相仿。操作者只要坐在椅子上,雙腳踩動踏板,就可以推著導向杆上下往復。而導向杆則推動一個大圓輪快速轉動,拉著一根皮帶,驅動另外一個小輪和數個木制的齒輪。將飛梭和縱紗的移動協調起來,快速準確地織出一寸寸布面兒。

“嘆為觀止,嘆為觀止!”正所謂行家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妥歡帖木兒作為能工巧匠的水平,遠遠高於他的治國水平。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弄明白了整台織布機的工作奧秘。扶著六指神童郭恕特地用棗木打磨出來的橫杆,贊不絕口。

“這才哪到哪兒!”難得見到自家丈夫如此聚精會神的做一件事情,奇氏輕輕捂住自己的嘴巴,笑著補充,“郭大人說,這只是朱屠戶特意拿出來給尋常百姓家用的,真正作坊裏頭,完全可以用水輪來驅動。那樣的話,紡紗機的錠子更多,織布機的幅面可以更寬,速度可以更快,提花機也可以提得更細致!”

“水輪驅動?!”正所謂一語驚醒夢中人。妥歡帖木兒自己以前做過水鐘,對水力運用絲毫都不陌生。聽得到水車兩個字,眼前立刻就浮現了織布機和紡紗機被放大數倍後,一台接一台聳立於江畔的情景。那就已經不是三日斷匹了,一個時辰一匹有可能都不成問題。怪不得朱屠戶那邊日子過得如此富庶!守著黃河、淮河的揚子江,等同於麾下抓了十幾萬不吃飯的勞力,日夜不停地替他紡紗織布,他怎麽可能不變成一個暴發戶?!

“水輪呢,郭六指造出水輪來了麽?”想到這兒,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紅著眼睛大聲追問。

“沒,還沒?”二皇後奇氏被嚇了一跳,趕緊低聲補充。“高粱河剛剛開河,永定河上面還有浮冰,他即便造出了水輪,眼下也用不上!況且小戶人家,哪裏有地方擺那麽大的水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