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旁觀者(中)

“不可!”話音剛落,平章政事的哈麻立刻大聲反對,“那淮揚乃虎狼之穴,吉兇難測。萬一蘇賊執迷不悟,卻將韓大人扣下來以向朱屠戶明志,我朝豈不又痛失一肱骨?!”

“微臣以為,去招安那蘇賊明哲,用一行省參政足矣。若是派一中書左丞,反倒助漲了其囂張氣焰!”監察禦史袁賽因不花也站出來,大聲附和。

話說得非常漂亮,但內心伸出,其實二人根本在意的不是中樞左丞韓元善的死活。而是大元朝內在的等級次序!如果招安一名造反的弓手,都得派出個正二品中樞左丞去。那要是縣令、知府或者某地漢軍萬戶也造了反,豈不是得大元皇帝妥歡帖木兒親自去跟他談判?況且中樞左丞韓元善對朝廷來說雖然就是聾子耳朵,擺設一個。可畢竟級別在那,萬一被蘇賊當眾給推出去砍了,朝廷臉面往哪擱?

“依微臣之見,不妨讓韓大人先修書一封給蘇賊了,試試他的態度。”比起哈麻和袁賽因不花二人來,脫脫之弟,禦史大夫也先帖木兒的思維,倒是靈活了許多。“俗語雲,勝負不僅見於陣前。即便蘇賊不肯答應,畢竟韓大人的信,也能在他和朱賊二人之間,埋下一根巨刺!”

“那倒是,戰場上數月勞師無功,所以只能寄托在這些虛無縹緲的盤外招數上!”哈麻立刻接過也先帖木兒的話頭,冷笑著嘲弄!

“所以說,上陣親兄弟麽!”袁賽因不花也冷笑著湊趣。

脫脫帶著舉國精銳遠征淮揚,幾個月來消耗錢糧無數。但除了炸開黃河,淹死了數十萬無辜百姓之外,至今沒有任何實質性功勞。反倒讓朱屠戶冷不防打過了黃河,將中書省南部攪得一片大亂。如果是個知道進退的,脫脫早就該交出兵權,回到大都城內閉門思過,等待朝廷處置了。而他非但不肯承認自己無能,反而利用其弟也先帖木兒和侍禦史汝中柏等黨羽在朝中百般開脫,試圖永遠屍位素餐下去。

對此,非但脫脫的政敵哈麻、月闊察兒等人看著不順眼,一些原本持中立態度的官員,如禦史中丞搠思監,中書右丞桑哥失裏等,心中也頗有微辭。此刻見有人帶頭發難,立刻圍攏上前,七嘴八舌地幫腔,“的確,也先帖木兒大人與脫脫大人兄弟情深,所以關心則亂。”

“我等身為國之重臣,不思在戰場上將朱屠戶堂堂正正打敗,反而寄希望於這些根本沒有多少可能的旁門左道,豈不羞乎?”

“陛下,臣彈劾禦史大夫也先帖木兒因私廢公!”

“陛下,臣附議!”

“臣附議!”

……

“陛下臣彈劾哈麻構陷大臣,擾亂軍心!”也先帖木兒之所以留在朝中,就是為了替自家哥哥看顧後路。聽眾人越說越不像話,立刻給左右使了眼色,組隊開始反擊。

“陛下,脫脫大人為國殫心竭慮,奮不顧身。值此戰局未明之際,幾位大人不思全力助之,卻在其身後百般制造麻煩。其行可疑,其心可誅!”侍禦史汝中柏是脫脫一手提拔起來的臂膀,立即跟在也先帖木兒身後左劈右砍。

“臣附議汝中柏大人!”

“臣願意用性命擔保,脫脫大人絕無私心!”

中書參政韓鏞、禮部尚書紮魯不花,兵部侍郎者別帖木兒等人,平素也跟脫脫多有往來。不願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人汙蔑,也紛紛站出來,與也先帖木兒、汝中柏兩個共同進退。

刹那間,妥歡帖木兒的禦書房裏頭,就吵成了一鍋糊塗粥。支持脫脫兄弟和支持哈麻的臣子們,各列一陣,唇槍舌劍,鬥得不亦樂乎。至於中書省左丞韓元善到底該不該招安蘇明哲,采用哪種手段去招安才更為恰當,反倒沒人顧得上討論了。

妥歡帖木兒雖然是個有名的軟耳朵,卻也受不了臣子們當著自己的面兒打群架。直氣得臉色發青,手指關節發白。猛地用力一拍桌案,大聲斷喝:“住口!爾等到底想幹什麽?爾等眼裏,還有朕這個天可汗麽?”

“陛下恕罪!”眾臣子們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君前禮儀。紛紛退開數步,叩頭謝罪。“臣等,臣等失態了。請陛下責罰!”

“都給我滾起來!”妥歡帖木兒氣得眼前金星亂冒,指著眾人,哆哆嗦嗦地咆哮,“滾起來,除了互相傾軋,爾等還會什麽?”

他記得有一篇印在反賊報紙上的政論就說過,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後,以天下萬民為奴仆,只有皇帝自己是個站立的人。所以才執著於跪地磕頭等虛禮,棄兩宋以來,君與臣坐而論道的和睦行止於不顧。卻不知道這人要是沒了骨頭,頭磕得越響,肚子裏越缺乏忠心。

而眼下自己身邊的情景,不正應了反賊之言麽。以哈麻、也先帖木兒為首的臣子們,一個個趴在地上,看似對自己這個皇帝禮敬有加。內心深處,根本沒把自己這個皇帝當一回事,只顧著他們各自的如意算盤。甚至對大元朝的興亡,恐怕他們也不在乎。反正朱屠戶不喜歡殺人,他們到時候主動投降過去,說不定還能像逯魯曾那樣平步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