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破賊(七)

“吱——吱——吱!”戰兵團長屠小弟繼續吹響嘴裏的銅哨,協調整個戰兵團的步伐。他的胸甲上插著六根羽箭,頭盔邊緣還有兩根,整個人看上去像極了一只掉了毛的孔雀屁股,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其中有兩支羽箭,肯定已經穿透了胸甲,從箭鋒末端隱隱滲出兩股殷紅色的血跡。雖然入肉不深,卻疼得厲害,隨著他每走一步,傷口處都像有兩把小刀子在朝裏邊肉。但是,屠小弟卻不敢停住雙腿,更不敢讓口中的哨子停下來。

對面的探馬赤軍已經開始沖鋒,這時候,他必須站在隊伍的最前排。這是一名戰兵團長的職責,也是一名戰兵團長的榮耀。只要他的哨聲不斷,整個戰兵團的腳步就不會變得淩亂。只要弟兄們的腳步始終保持齊整,他們的陣形就堅若堤壩。

而兩軍對戰,整體的陣形永遠優先於個人的勇力和沖鋒速度。這是副指揮使陳德親口傳授給他的秘笈。據說是陳氏將門的壓箱經典。不光是他,戰兵團裏的副團長、營長和幾個連長,都曾經得到了陳德的類似指點,對紀律和陣形的認識,都深入到了每個人的骨頭縫隙當中。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第四波羽箭,接踵而至。落在人身上,則發出明顯與前三波羽箭不同的聲音。有點像重錘砸上了破鑼,又類似於冰雹砸穿了晚秋的荷葉。是破甲錐,憑著兩年多來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經驗,屠小弟清晰第判斷出這一波羽箭的真實面目。深吸一口氣,將銅哨子吹得愈發響亮。

“吱——吱——吱!”“吱——吱——吱!”單調的銅哨子聲,壓住傷者的呻吟和破甲錐與板甲接觸時的摩擦聲,刺激著每一個戰兵的神經。

平素訓練中養成的本能,在這一刻被充分刺激了出來。幾乎第一和第二排的所有能站立的人,包括數十名被破甲錐穿透了鎧甲又刺入肉體盈寸的輕傷號,都邁動雙腿,重重向前踏步,“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每一步,都氣勢萬鈞。

他們是長槍兵,朱總管麾下的長槍兵。從徐州到淮安再到揚州,每一場戰鬥都列於隊伍最前排。只要三寸氣在,就永遠不會讓身後的袍澤直接面對敵軍。

他們是長槍兵,淮安軍長槍兵。從團長到營長到普通一卒,每一個都經過重重篩選。只要沒有倒下,就永遠不會用脊背對著敵人。

“轟——!”“轟——!”“轟——!”“轟——!”四門小炮再度吐出火焰,越過淮安長槍兵的頭頂,紮進迎面沖過來的探馬赤軍。

這一輪,是實彈。探馬赤軍方陣被迎面撕開了三條血口子,腳步卻絲毫都沒有放慢。後排的士兵大叫著填補上被炮彈砸出來的缺口,前排的士兵則咆哮著,使出身體內最後的力氣。

只有沖起速度來,才能給敵軍更強大的沖擊。這是幾代探馬赤軍用生命總結出來的經驗。只要將對面的軍陣沖垮,接下來任務就是追亡逐北。敵軍即便有火炮助戰,也無力回天。

而淮安軍的戰兵們,卻依舊保持這同樣的前進速度。陣形,陣形,陣形,速度越快陣形越容易被拖垮。而齊步前進,則軍陣始終如墻而進。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感覺到腳下大地的震顫,屠小弟眼睛瞪得滾圓,嗓子裏頭,瞬間幹燥如火。額頭上的血管,也一根根蹦了出來,在頭盔內沿下快速地跳動。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臟在跳動,清晰第感覺到有股涼涼的威風在耳畔輕吹。清晰看見對面敵人的皮盔,還有皮盔之下那一張張猙獰的面孔。清晰第看見,迎面刺過來的雪亮長矛!

已經進入到了十步之內。再有一到兩個呼吸,就要刺中他的身體。但是,這一刻,他卻絲毫感覺不到恐懼。只覺得敵軍的腳步是如此之慢,渾身上下到處都是破綻。而自己身上,所有傷痛卻忽然不復存在,手臂和雙腿充滿了力量。那是猛獸撲向獵物之前所積蓄的力量,只待最後那一閃而過的時機。

“嘀嘀嘀嘀嘀——!”一記短促無比的嗩呐聲,預示著時機的到來。嗩呐的指揮級別,遠高於銅哨。聽到聲音的戰兵團長屠小弟,立刻將身體蹲了下去,手中長矛末端觸地,矛鋒斜斜地指向前上方,迎面沖過來的那名探馬赤軍的哽嗓。

“刷!”第一排,三百名戰兵,與屠小弟一道蹲了下去。銳利的四棱矛鋒,在普通人的哽嗓高度,排成了筆直的一道橫線。

這是他們平素訓練了上千次,才達成的默契。每個人都早就將動作幅度和出矛角度,變成了本能。臨陣時根本不用想如何做,憑著直覺就可清楚第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