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跨海

大海是廣闊的,單憑肉眼根本看不到邊際。天空也是廣闊的,渾圓如蓋,將地面上所有山川河流盡數倒扣於底。就在藍天與碧海的交界處,有一輪鮮紅色的太陽緩緩升起來,升起來,升起來,散發出萬道霞光,蕩盡人心中所有黑暗和汙濁……

如果不是顧忌著周圍還有許多看日出的人,丁德興簡直就像張開雙臂,放聲高歌一曲。這是一種完全不同的體驗,特別是於狹窄的病房中守了兩個月多月之後,再看到如此廣闊的天空和海洋,簡直就讓人恨不能肋生雙翼。

芝麻李養病的房間太小了,早就盛不下那麽多欺騙與傾軋。淮安城也太小了,根本容納不了更多的英雄。甚至連淮揚三地、河南江北行省都太小了,限制了大鵬的翅膀。而真正的神鳥,將水擊三千,九萬裏扶搖而上。豈會看得上夜貓子眼裏那幾頭腐爛的老鼠屍體?

“黑丁,你怎麽也來了?”正胡思亂想的時候,耳畔忽然傳來了一聲熟悉的問候。

丁德興聞言回頭,恰巧看見傅友德那刀削一般的面孔。“傅將軍?怎麽會是你,天!你怎麽瘦成了這般模樣?”

“前段時間大病了一場!”傅有德不願意說趙君用的壞話,笑了笑,蒼白地臉上湧起幾分淒涼。

“生病了?什麽病,看過大夫了麽?”丁德興聽聞,眉頭輕輕皺起。身為武將,又是二十出頭年紀。除了受傷之外,想生病可真不是很容易。除非……

“不提了,已經好了。虧了朱總管派人給開了幅好藥方!”傅友德顯然不想再提過去的事情,又笑了笑,顧左右而言其他。“海上的風景不錯。看了之後,令人心曠神怡!”

“是啊,丁某以前,還從沒看過此等風景!”丁德興四伸了個懶腰,將胳膊支撐在戰艦的護欄上,口不對心地說道。

“傅某也是第一次出海!”傅友德也將胳膊撐在了護欄上,嘆息般感慨。

二人都是剛剛才加入淮安軍,也都剛剛經歷了一番艱難的選擇。所以幾句寒暄過後,彼此之間忽然就變得無話可說。幹脆雙方把目光看向遠方,繼續欣賞周圍波光瀲灩的水面。

難得天公作美,海上一直吹得是南風。所以只裝了一半載重的戰艦跑得極快,張開了厚布風帆之後,就像一條條貼著水面飛奔的梭魚。而十五艘大小相同,模樣一致的三角帆戰艦排成長隊,則給人另外一種視覺上的沖擊。讓人在不知不覺間,就覺得自己變成了其中一艘,直掛雲帆,乘風破浪。

“這朱總管,真是好大的手筆!”默默地觀賞了會四下的風景,丁德興忽然低聲感慨。兩個多月前在芒碭山獲救的時候,他記得朱重九手裏只有四艘戰艦。其中還有兩艘是河船改裝的,不是眼前這種體形適中,操作靈活的三角帆船。而短短七十余日後,朱重九居然就能一下子拿出十五艘三角帆戰艦運兵北上。並且這還不是淮安水師的全部力量,眼下留在淮安和揚州兩地,至少還有同樣數量的戰艦,每一艘都不比這十五艘小。

“聽說是用燒罐玉秘方,跟廣州那邊的大食人交換來的。”傅友德點點頭,聲音裏頭帶著由衷的佩服。“也就是他,有這種一擲萬金的氣魄。”

“啊?”丁德興聽得頓時眉頭一跳,質疑的話脫口而出,“你聽誰說的?那,那朱總管豈不是虧大了?”

“是不是吃了大虧傅某不清楚。但是傅某卻相信,換了別人,絕對舍不得將秘法賣出去。只為了四十幾艘舊船。”傅友德點點頭,繼續低聲贊嘆。

罐子玉,也就是玻璃制品,如今即便在淮揚地區,價格也是高得令人乍舌。特別是那種四周鑲嵌著寶石的玻璃鏡子,已經被商販們炒到了雲彩上,以半尺見方為底,四周每大一寸,便可加價一萬貫。即便這樣,依然供不應求,只要在市面上一露面,就會立刻被人用現銀買走,根本不可能留到第二天。

而朱重九為了加強淮安水師的力量,竟然毫不猶豫地將制造罐子玉的秘方賣了出去。並且據說還跟大食人達成了某種協議,此後三十年之內,不會再將秘方賣給除了淮揚商號之外的第三家。這種“殺雞取卵”的行為,不知道令多少人捶胸頓足。而聽在傅有德等有識之士耳朵裏,卻絕對是另外一番滋味。

唯大英雄,才舍得身外之物,去追尋自己最需要的東西。唯真豪傑,才不會蠅營狗苟,光顧眼前。他今天為了挽救東路紅巾,舍得一份點石成金的秘方。他日後得了天下,就不會因為舍不得幾百畝良田,學那漢高祖劉邦,給昔日舍命相隨老兄弟們來個鳥盡弓藏。

“怪不得,淮安軍這兩年能崛起如此之快!”聽了傅友德的話,丁德興也是好生欽佩。芝麻李已經是他見過最大氣的人,而今天看來,朱重九的胸襟氣度,顯然更在芝麻李之上。就憑著這份兒胸襟氣度,其他豪傑就沒資格跟他去爭什麽東路紅巾之主。當然,其他任何豪傑,也不可能有朱重九這麽豐厚的家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