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黃河賦(十八)

由於前幾天那場洪水來得太突然,淮安第三軍在倉促朝山區轉移時,丟棄了絕大多數輜重。

所以將剩余的盔甲都拆零散了,才能勉強滿足一千多名老兵的基本需求。

除了最外層的兩排之外,其余人都是前胸罩甲,後背裸露。

並且也不完全是板甲,相當一部分人,胸前穿的是臨時從友軍手裏借來的荷葉甲和紮甲。身後,則除了一層單薄的軍服之外,一無所有。

然而,他們卻放心地,用後背對著包抄過來的另外一夥探馬赤軍,毫無畏懼。

因為,他們看到,自家的戰艦已經靠近了河岸。看到了當先的那艘仿大食三角帆船上,懸掛著一面耀眼的紅旗,還有旗面上,那顆碩大的星星。

那意味著,船艙裏坐的是他們的主公,他們的神。

雖然朱重九非常不喜歡,大夥把他當作神棍。然而,在絕大多數淮安軍將士眼睛裏,他就是轉世彌勒,就是他們的神明,值得他們一生追隨,一生崇拜。

是他,在他們瀕臨餓死的時候,給了他們第一碗熱粥。

是他,告訴他們男兒走在世上,需要挺胸擡頭,不用向任何人跪拜。

是他,給他們軍餉、榮譽,還有土地。讓他們從此可以直著腰,像個男人一樣活著,像個男人一樣養活自己的老婆孩子。

是他,親口告訴他們。這一切是他們早就應該得到的,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原來沒有得到,只是因為無恥之徒掠走了他們的財富而已。

是他,帶領著他們從一個勝利,走向下一個勝利。

是他,讓他們活得像個人樣,所以,寧願死得也像個人樣。

所以,他們願意追隨他,為了一個自己根本看不懂的目標血戰到底。

哪怕他們當中很多人,永遠不可能親眼看到目標的實現。

所以,他們願意將後背交給他。

盡管,他們不知道他憑借什麽手段,去阻擋那呼嘯而來的三千探馬赤軍。

答案,很快就出現了。

“轟、轟、轟、轟!”最先靠近河岸兩艘戰艦,側過船身,沖著第三軍身後三百步的位置,迅速來了一輪接力射。

四門六斤線膛炮,每門炮口裏射出的,都是裝滿了火藥的開花彈。

開花彈砸入密集的探馬赤軍隊伍,三顆爆炸,一顆啞火。

“轟!”“轟!”“轟!”巨大的煙柱在人群中騰空而起,數不清彈片和鉛珠,橫掃煙柱周圍。三步之內,所有被波及的活物,都被直接打成了篩子,死無全屍!

“嗡!”正在高速跑動的三千探馬赤軍,就像給扼住脖頸的野雞一般,所有動作,都戛然而止。

三個黑洞洞的彈坑裸露在隊伍中間,還有十幾具殘缺不全的遺骸。圍著彈坑和屍骸,恐懼一圈一圈向外蔓延,無論是沖在隊伍最前方者還是跟在隊伍最後者,都被波及,無一幸免。

所有人的上半身都呈傾斜狀,由內向外,仿佛在躲避著一顆看不見的彈片。那顆無形的彈片沒有射中任何人,卻在一瞬間刺痛了所有靈魂。

“整隊,整隊!”賀宗哲拼命抖動韁繩,從隊伍最前方一直跑到隊尾,“整隊前進,不能停,停下來正好給人家當靶子!”

“跑起來,跑起來,跑起來他們就沒法子瞄準了!!”幾個千戶副千戶,也騎著馬來回跑動,鼓舞士氣。

對於火炮這東西,他們幾個絲毫都不陌生。以前跟潁州紅巾作戰時,就曾經捱過對方的狂轟濫炸。今天下午向芒碭山發起仰攻時,他們也曾經看到過自家拐騙來的四斤炮,是如何將山上的紅巾賊炸得人仰馬翻。

但是,嘴巴裏的說出的對策,卻遠不如眼睛看到現實確鑿可信。

這一夥探馬赤軍將士的確在努力整隊,的確在努力擺脫火炮帶來的恐懼,繼續向前沖鋒。準備在淮安第三軍隊伍的身後,向他們發起致命一擊。

然而,三枚開花彈所帶來的陰影,卻令所有人的動作僵硬,兩腿無論如何努力邁動,速度都遠達不到先前水準。

“畜生,廢物!少將軍平素待爾等不薄!”賀宗哲急得火燒火燎,揮舞起刀鞘沖著身邊的弟兄後背上亂砸。

因為騎在馬背上的緣故,他能清楚地看到戰場的全貌。在三百五十多步遠的位置,淮安軍已經推著潰兵,跟脫因帖木兒交上了手。

雖然脫因帖木兒麾下的士兵數量遠遠高於對方,雖然對方剛剛經歷過一場惡戰,而他們是以逸待勞。但是,那三千多探馬赤軍,依舊被壓得節節敗退。

沒有辦法沖進槍陣半丈之內,即便偶爾成功一兩次,也無法讓槍陣傷筋動骨,而淮安軍手中的長槍,每一輪突刺,都能將脫因帖木兒麾下的探馬赤軍,刺倒整整一層。如利刃剝筍,毫無懸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