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國策(下)

同樣的酒,喝在不同的人嘴裏,卻是不同滋味。

在座眾人,包括施耐庵這個師兄,都被劉基給弄出了一肚子火氣,因此需要酒水來澆火,一個個喝得如鯨吞虹吸。

他們對面懷著為萬民請命之目的而來的劉伯溫,則是眉頭緊鎖,一小口一小口地慢品,以疏心中塊壘。

結果,鯨吞虹吸的人沒喝醉,一口口慢品的人反倒先喝醉了。沒等酒宴結束,就趴在了桌案上,癱軟如泥。

“清源,等會兒叫幾個人,把他扶回你府裏安頓吧。這幾天如果有功夫的話,就陪著他到處轉轉。除了保密條例規定不準去的那幾處地方,其他,你都可以帶他去看看!”望了一眼人事不省的劉基,朱重九淡然吩咐。

“是!”羅本迅速站起身,拱手領命。自家師叔劉伯溫看不慣淮揚各地正在發生的變化,又能言善辯,繼續住在集賢館裏頭,的確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還不如以私人的名義招待一番,然後盡早恭送他離開。

“二位今天暫且再於集賢館裏委屈一晚上,明天早晨,大總管府就會派馬車來接。”朱重九將目光轉向章溢和宋克,繼續笑著吩咐。

“某二人但憑主公差遣!”章溢和宋克雙雙站起,帶著幾分醉意回應。

“二位請坐!今日天色尚早,咱們不妨再多喝幾杯!”朱重九笑了笑,再度舉起酒盞。

無緣收劉基於帳下,至少還收到了章溢和宋克。這數個時辰口水,倒也沒白浪費。雖說章、宋二人,在他的記憶中沒什麽印象。但任何人的成功,都有其偶然性和必然性,誰能保證給了章、宋兩人足夠的發展空間,他們將來的成就依然還會小於劉基。

“主公,劉師弟他,他只是眼界窄了些。沒,沒,以前沒看到過咱們的工坊,絕對,絕對不是故意為生事而來!”施耐庵快速舉著酒盞站了起身,紅著臉替劉伯溫賠罪。無論如何,他終究是劉伯溫的師兄,做師弟的行事莽撞,他這個師兄難辭其咎。

“我知道,子安不必擔心!”朱重九笑了笑,用酒盞與施耐庵相碰,“朱某不生氣令師弟今天的作為。相反,令師弟的話,倒是頗能發人深醒。”

這是一句大實話。以朱重九現在的能力,可以一眼看出,劉基並非是某個諸侯的說客。放眼天下,也沒幾個諸侯敢公開派人來揚州搗亂。但劉基今天的表現,卻令朱重九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當前在淮揚三地所推行的東西,已經引發了士紳階層整體的警覺。說不定用不了多久,便會有更多的劉基站出來,想方設法要將淮揚地區的工業化建設,扼殺在萌芽狀態,甚至為此不惜主動去與蒙元朝廷那邊勾結。

但是,以目前的能力和財力,朱重九卻找不出任何有效手段,去緩和雙方之間的關系。這也是今天他聽了劉基那番話之後,不想再做任何回答的原因。大工業化生產,與士紳們所秉持的農業社會等級秩序,有著根本無法調和的矛盾。他朱重九即便說碎了嘴皮子,做再多的讓步,也一樣是徒勞無功。

如果朱大鵬的歷史老師死得不那麽早的話,也許他就會驚詫的發現,不止是他一個人,遇到了眼前這個難題。最終解決方案,卻出奇的一致。

另一個時空裏,華夏大陸地區,是通過一場轟轟烈烈的土地革命,徹底打碎了農業社會的原有秩序。而撤離到海島上的另外一個政權,居然也在軍隊的支持下,進行了“耕者有其田”和“減租減息”。至於大洋彼岸的那個民主國家楷模,則是通過一場血腥無比的南北戰爭,碾碎了所有阻力。勝利者在失敗者的城市裏,肆無忌憚的殺人放火。而失敗者,則通過一本又一本的文學作品,持續不斷地控訴勝利者的暴行。(注1)

……

“主公請恕彥端貪心!”正惆悵地想著,耳畔卻又傳來施耐庵略帶緊張的聲音,“師弟之才,的確勝彥端十倍。今日雖然一時莽撞,做出了很多失禮的事情。可如果他以後能自己醒悟過來,也許……”

“他不是想開個書院麽,那剛好在你學政衙門的管轄範圍之內,你自己酌情處理就是,不必向我請示!”朱重九想了想,有些促狹地回應。“資金方面,不妨給得充裕一點兒。以青田先生的品行,諒也不會將它用到不該用的地方!”

你劉伯溫不是聲稱要去傳承師門絕學麽?那朱某就成全你!要錢給錢,要地盤給地盤。哪怕你劉伯溫本人再不願意跟朱某合作,你教出來的學生,卻都是淮揚子弟。日後,依舊會進入淮揚大總管府和淮揚商號效力,最終還是沒逃出朱某人的手心。

“如此,就多謝大總管寬宏!”施耐庵愣了愣,拱手向朱重九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