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我本有心向明月

與胡大海的慷慨豪邁不一樣,耿再成這個人恩怨極為分明。胡大海是他的朋友,所以在兩軍陣前他寧可舍了命,也不會丟下胡大海不顧。而逯魯曾竟然敢隱約地拿他的家人來要挾,那對不起,咱老耿即便不要你的命,也得拉著你一起做反賊!

只是心裏的彎彎繞到了嘴巴上,則變成了另外一種說辭。有情有義,並且還用心良苦。那胡大海明知道他在睜著眼睛說瞎話,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得。半晌,才咬著牙又說了一句,“眼下祿大人的家眷都住在大都城裏,他要是留在不歸,朝廷豈不是會拿他全家做法?!”

耿再成卻又搖了搖頭,非常自信地說道,“他要是留在徐州城內做了紅巾軍的官,朝廷自然不會放過他的家人。而他要是被扣下成了一個囚徒,朝廷那邊即便再不講道理,也得想想下次誰還肯帶兵過來吧!”

說著話,就拿眼神朝吳良謀那邊瞟。哪知道這回吳良謀卻好像突然變警覺了。笑了笑,搖著頭回應:“假如姓祿的真的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恐怕我們徐州軍還真的不會傷害他。至於留下不留下,得看他老人家自己的意思。畢竟他在二十多年前就於崇天門下唱過名的,如今也算天底下數得著的大儒了。無緣無故把他扣在軍中,豈不是將天下讀書人都推到了朝廷那邊?!”

大元朝以弓馬取天下,以屠刀治天下。對科舉原本就視為可有可無。一直到了統治中原四十多年後,才正式開了第一屆科舉。並且在此後時斷時續,全然沒個固定章程。因此想要榜上留名,難度不是一般的大。久而久之,凡是能考中進士的,無不在儒林中留下了赫赫名頭。

而逯魯曾這廝,天歷二年的進士。並且名字位列在左榜的第七,隨即授翰林國史院編修之職,此後仕途上一直平步青雲。如此既會讀書又會做官的全才,當然被儒家子弟們視為爭相效仿的楷模。無數人願意拜於門墻之,成為他的徒子徒孫。細算起來,即便是吳良謀的授業恩師楓林先生,見了此人都得自稱一聲晚輩,並且以師禮侍之。

就這樣一個燙手山芋,在吳良謀看來,如果紅巾軍一開始就沒想殺他,不如盡快送走了事。勉強將其留在徐州,才是自討苦吃。且不說這老頭兒帶兵打仗的本事跟白癡差不多,留下來對紅巾軍也起不到任何幫助作用。萬一哪天老人家住得不高興了,發上幾句牢騷。傳揚出去,在天下讀書人那幾張嘴裏頭,紅巾軍就真的成妖孽了。以後恐怕幾千年都洗不清楚。

想到此節,吳良謀又笑了笑,低聲給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支招。“依我看,這位祿老夫子恐怕不是個輕易舉舍得死的人。二位不妨拿德甫兄剛才的話說給他聽。如果他願意主動留下來輔佐李總管,想必徐州軍也不會硬趕他走!”

“倒是!”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輕輕點頭。跟吳良謀告了個假,轉身便回去找逯魯曾。誰料剛剛把利害關系分析完畢,先前還怕死怕得不成模樣的逯魯曾,突然又變得大義凜然了起來,“一派胡言!你們兩個自甘墮落,就盡管去。老夫只當最初看錯了人,不會攔著你們!可是要想拖老夫跟爾等同流合汙,卻是門都沒有!老夫受四代陛下知遇之恩,這條命,早就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即便回去後被朝廷按律治罪,也甘之如飴!”(注2)

“大人——!”一番好心全被當成了驢肝肺,胡大海氣得真想掄起巴掌來把逯魯曾給打醒。耿再成卻笑著拉住的衣袖,搖著頭說道,“正所謂人各有志,不能勉強。這樣的祿大人,才是你我先前所敬服的祿大人。若是像你我一樣見異思遷,反倒是失了本心了!!”

“你也休要拿話來激我!”不著是烤火烤熱乎了的緣故,或者打了敗仗不甘心。逯魯曾煩躁地瞪了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一眼,大聲說道:“老夫回去後,朝廷不問則已。若要問起來,就說麾下將領差不多都當場陣亡了。具體名姓則見出征前留在淮南的名冊。只望你們兩個今後在這裏好自為之,不要真的做了那害民之賊!否則,老夫即便做了鬼,也要日日纏著你們!”

“多謝大人成全!”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聞聽,趕緊躬身施禮。逯魯曾卻懶得再看二人,從火堆裏抽了根一端燒焦了的樹枝,直接在地上寫起狂草來。端的是筆走龍蛇,翩若驚鴻。

不多時,徐洪三把千夫長徐達也給找了過來,安安靜靜地站在火堆旁,陪著胡大海、耿再成兩個一道看逯魯曾展示書法。只見逯魯曾越寫越流暢,越寫越自信,與先前那幅貪生怕死的猥瑣模樣偌判兩人。寫著寫著,竟旁若無人的大聲朗讀起來,用得是汴梁一帶的方言,徐達等人雖然一個字都沒聽懂,卻知道老夫子在吟詩言志,因此愈發不敢打擾他,滿臉都是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