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七章 嶽幕(下)

黃縱對韓世忠道:“韓帥,如今南北大戰,勝敗之機已不在前線戰場,而在我大宋內部,為何?漢軍雖接連取勝,其勢已窮;我軍雖再三撤退,卻是後勁延綿。待黃某試為韓帥析之。

“北朝皇帝用北人南侵,北人耐寒不耐熱,南人耐熱不耐寒,其於秋冬之際發動攻勢渡河取汴,豈只是因亳州之突發事件而已?不然!折氏欲借天時背靠北風南下方是主因。故其於秋冬之際連戰皆捷並不奇怪,但如今冬寒已過,暑氣漸生,而漢軍之攻勢亦已窮竭,只等端午一過,漠北之馬脫毛生病,便是我軍反守為攻之時!”

韓世忠點頭道:“善!”

黃縱得韓世忠嘉獎之言,眉毛一軒,繼續道:“所謂‘北人騎馬,南人行船’——此為天性之能。漢軍東南海島之眾能行海舟,然皆非此次南侵主力,且已為韓帥所遏,其北方人馬,能縱橫無敵於平原之中,未必也能取勝於東南丘陵之間、江湖之上。劉锜、種彥崧擅打山地戰,折彥沖不用之以圖兩川,而用蕭鐵奴種去病騎馬叩關,故蕭鐵奴空有百勝威名,遇吳氏兄弟所當之關便寸步難進!吳氏兄弟背靠山川之利,有勝無敗,只等蕭、種力盡便可坐享破漢大名,何必去易而就難,舍百世威名而就變節大惡?故二人與劉锜暗通款曲之傳聞必是謠言!漢軍西路不利,東路亦有隱憂。汴、陳之間一馬平川,故我軍在此處難與抗衡,但如今戰場漸移漸南,丘陵漸多,水網漸密,北人之蹄無所用其長,南人之足可以盡其利,眼下我軍已穩住陣腳,酷暑來時,勝敗若決於襄鄧、淮西,則是淝水再演,若決於洞庭、漢口,則是赤壁復現!”

韓世忠連連點頭道:“大善!”

黃縱精神抖擻,繼續道:“北朝軍伍,威名最盛者莫過蕭曹二系,蕭胡而曹漢,蕭胡利於北而曹漢利於南。若曹氏仍在,主持南侵,則南北之間尚難言勝敗。如今曹氏已逝,北朝皇帝不用將帥而親自征伐,一是無最恰當之大帥才可用,二是自恃其能,三是奪諸帥之功,內憂已埋根底。又逞其私欲,揚胡而抑漢,劉锜棄而不用,種彥崧、王彥、趙立等轉為後軍押糧,前鋒盡是胡人犬馬,主力全是北方漢兒。黃河長江之間乃我漢人作主,折彥沖以客犯主,棄長就短,既不能殺嶽帥於汴梁城下,轉戰至今又為先前連勝之虛妄聲威所迷,若再不及時抽腳,則曹操、苻堅之患不遠矣!北軍必敗,已無疑問,如今只等一個契機罷了。但我大宋亦非無憂,可慮者在君上不信、將相不和、諸帥不調而已!若是東南不穩,朝廷有疑,則嶽元帥雖有補天之才亦不能展布成功。故黃縱剛才才會說勝敗之機已不在前線戰場,而在我大宋內部。只要陛下與諸宰執仍能信任嶽帥,東南局勢不至傾覆,則湖廣必可全,河南亦可圖,甚至以此一戰而顛覆折漢,越黃河盡取舊疆亦非絕無可能!”

韓世忠大喜,說道:“我亦知漢軍有憂,只不知嶽帥如何打算,如今得黃機密一言,心下大安!黃機密可代我向嶽帥傳言:東南局勢有我!任得敬若敢過淮河,我也要他這支軍馬盡數淹死在這大江之中。至於朝中之事,我近在咫尺亦會盡力,希望建康諸公不為北軍當前之威勢所迷,勝敗未定便自毀長城!”

兩人又說了許多具體事宜,將兵謀說得差不多了,黃縱才提起林輿與林翎靈柩被困崇明澳之事,韓世忠訝異道:“這個朱景!出了這等事也不上報,當真大膽之至!”

黃縱問:“這個朱景不聽將令麽?”

韓世忠道:“此人有流寇海匪之長,亦有流寇海匪之短!我用其長而制其短,故這半年來多立戰功,但他勢力漸大之後便跋扈起來,看來得找個時機敲打敲打他。”

黃縱道:“不過眼前局勢危而且微,林家之事需用巧而不可用力,否則激得這朱景狗急跳墻,恐怕會誤了大事。”

韓世忠笑道:“黃機密放心,我自有打算。”

第二日便派了一員副將率領一支水師,循例到朱景寨中視察,朱景開寨迎接,一切如舊,直到臨離開時韓世忠派去的副將才忽然問起此事,朱景支吾不能對答,那員副將當機立斷,不等朱景反應過來便將林家一應人等連同林翎的靈柩都提走了。黃縱混在軍中,找個空隙見到了王佐,從王佐處得到一個機密後大吃一驚道:“竟然有這等事情!我這便回去稟告元帥!”

韓世忠掌握了林輿一行後,部將或勸他拿住了作奇貨,韓世忠道:“我等又非強盜,林當家在東南多有善行,我們扣留她的棺木作奇貨,傳了出去恐招南北士林非議。再則楊應麒做事素來周密,既肯放此子入福建葬母,背後必有所恃!魯莽行事恐有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