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三章 靈壽墳(下)(第2/2頁)

劉萼微笑道:“這個下官懂得!君父有事,臣子服其勞。河北西路官員,人人敬愛陛下如天如父,敬愛元帥如嶽如叔,如今父哀叔喪,我們哪裏能沒有表示?理喪之費,大家都應該盡點孝心的。”

韓昉大喜道:“韓昉這番要自誇一聲有眼光了!由劉大人來辦這件大事,正得其人!”

劉萼忙道:“韓相薦舉之恩,下官亦銘記在心,今後唯韓相馬首是瞻,步趨不敢逾矩。”

當下禮部發下公文,命自大名府至真定之大小官員,當棺木到達時均須沿途迎送。劉萼又在河北西路秘囑同僚屬吏層層攤派理喪費用。劉萼讓眾官出錢,但眾官又哪裏會只出不進?到頭來還是大壓小,高欺低,官敲吏,吏敲民,一番被遮掩起來的騷擾在所難免。幸而劉萼的影響力畢竟有限,風氣較正的州縣官員群起抵制,甚至告發彈劾,才使這歪風邪氣沒有蔓延過甚。

下葬之日,大漢皇帝折彥沖、元國民會議議長狄喻、大漢丞相楊應麒、東海元帥歐陽適以及儲君折允武、皇後完顏虎、皇子折允文等都親臨慟哭。漠北金帳活佛瑣南紮普派大弟子列思八達趕來為曹廣弼念佛禱告,諸部酋長或者親至,或由子侄代為行禮,屬國高麗、日本、回鶻、吐蕃亦派來了大臣使者致哀,大宋亦派重臣到場,西夏甚至派來了嵬名仁禮,折彥沖看在曹廣弼份上也善加禮遇,但只顧念哀悼禮節而絕口不言國事。至於大漢內部的大臣宿將,奔赴列哀者更是不計其數。

當日靈壽萬馬千車,且不說貴胄之多,就算只論人數,恐怕自開辟以來這個地方也未曾有過這麽多人聚集於此。

折彥沖等極盡悲痛之事,見到曹廣弼二子一女三個遺孤後更是睹其子而傷其父,對劉氏道:“二弟只小我一歲,但成親得晚,如今我長子也成人了,兩個侄子卻還是幼童。我想等他們再長大些,便由我帶在身邊親為教養,不知嫂子舍得不?”

劉氏泣道:“陛下恩澤齊天,未亡人惶恐稟奏。先夫臨終時曾道:‘陛下與我,雖則異姓,情勝骨肉。我既謝世,陛下必推兄弟之情以至於二孤子,此雖二子九世不遇之恩,但我大漢當開國之際,諸事紛頻,陛下日理萬機,若再分神教養二子,恐會因私誤公,若因兄弟之情而誤國家之事,卻教這兩個小子如何承受得起?’因此早已作了安排,願長子十二歲後隨其舅父劉锜學武,次子十歲之後由七叔安排名師學文,弱女待及笈後請皇後做媒婚配。此為先夫先國後家、先公後私之意,還請陛下明鑒。”

折彥沖還未開口,便聽楊應麒道:“二哥所慮甚是。”完顏虎也在旁幫口。折彥沖遲疑了一下,點頭道:“那也好,那也好。等兩個侄子文武有成,我再作安排吧。”

連續七日的喪事完畢後,劉氏母子便在靈壽結廬守陵,折彥沖命出內帑建一座府第供她母子居住。石康因向折彥沖請旨道:“如今我大漢名將如雲,軍中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石康想告三年假,結廬於此,一來守護曹家母子,二來也是盡了二將軍與我二十余年的主從之情!”折彥沖也允了。

曹廣弼一生清廉,幾不像蕭鐵奴般所到之處多有擄掠,又不像歐陽適般公私兼顧大做生意,但二十年來自有楊應麒幫他料理的一分財產,這筆錢雖有一大半被曹廣弼於歷次危難時拿出來倒貼作了軍資,但留下來的一小半也足保孤兒寡母一生富裕了。何況曹廣弼為國為民,威名遠播,天下當兵的、為將的無不景仰,劉氏的娘家更是得勢的西北幹城,劉氏本人又是將門之女,經歷過許多大事,曹廣弼逝世後的一年多裏黃河防線的決策五人團體中實際上是以她為首——光是從這一件事上便可推知她是個什麽樣的女子!所以曹門眼下雖然孤寡,但內有奇女子當家,外有各方善加回護,黑白兩道均無人敢稍加侵淩,在靈壽定居後的生活倒也過得平穩安詳。

這日來賓散盡,曹廣弼的墳頭又恢復了平靜,劉氏上山來看看墳頭可長出新草沒,天未亮便出發,到了墓邊,清掃些夜風吹來的落葉,扶正些小獸撞翻的燭台,忽見墓碑縫隙處藏著一根發簪,似是女子的飾物,藏簪處十分隱蔽,若不是劉氏這般心細如發的人斷難發覺。

劉氏心想:“這是哪位家眷失落的?”隨即又覺得不像,心想:“這個地方,前幾日我分明細細清掃察看過的。而且這根發簪質地一般,並不特別貴重,當時能到墓碑前行禮的女眷非富則貴,怎麽會留下這樣一根發簪?難道是最近兩天有人上來過,特意留下的?”

她撫摸著這根發簪,但見發簪尾端刻著一個極細小的溫字,略一沉吟,似有所悟,輕嘆了一口氣,仍將發簪塞回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