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六章 克雲中(下)(第2/2頁)

折彥沖把韓昉召來,讓他即日便安排,把眾女真插到各地去。又讓王宣整頓軍紀,不許將士鬧事。王宣道:“大家也知道殺俘不祥的道理,但將士中粗魯不通情理、只知恩怨分明的漢子不少,加上些許不肖之徒興風作浪,才有昨夜之事。請陛下從輕發落,不要寒了漢家將士的心。”

折彥沖嘆道:“他們的感受我自然清楚。不過我們既已答應了人家,便不能言而無信。昨夜鬧事的人你仔細徹查,凡是那些趁火打劫的,一律軍法伺候。至於那些沒搶東西,只是殺人報仇的,且依軍法判處,若其中有其情可憫者,你列上一張名單來,我頒旨特赦。”

王宣大悅,下去依旨辦事,大部分人都覺皇上辦的公道,但還是有幾十個被金軍殺害了親人的哭著不肯罷手。王宣不願強壓這些人的怨氣,便據實來向折彥沖回稟。折彥沖聽完他的匯報,道:“把那些不肯罷休的人叫來。”

王宣以為折彥沖怒這些人不知好歹,驚道:“陛下,這些都是粗人,請陛下莫要為他們動氣。”

折彥沖嘿了一聲道:“他們是粗人,你我就不是麽?我自己也是帶兵的,知道粗人的心思。”王宣見折彥沖臉上並無怒色,這才稍稍安心,將那幾十個兵士召到折彥沖陛前。

漢軍中和女真有仇的將士甚多,不過靖康年間和女真結仇的,大多跟隨曹廣弼等北上抗金,如今都成為老兵宿將了,他們一方面長年在戰場與金軍對戰,胸中怨氣早已變成了戰意,二來受漢軍軍隊精神教育已久,做事不至於魯莽胡鬧。眼下這幾十個鬧事的士兵,受到女真人的迫害大多是在漢軍進入河北地區前夕,這些人個個年輕,在軍中又浸淫未久,因此一有人鼓噪慫恿便不顧後果地殺胡泄憤。

這幾十個士兵均是中下層的士兵,幹了這等事情心中本有惴惴,也沒想到這件事會驚動到皇帝這裏,見到折彥沖後更是惶恐,但想起親人所受的苦難又都覺得自己沒錯!

為首一個二十多歲的尉官怕折彥沖要全體降責,挺身而出道:“陛下,這件事情,是我帶的頭!你要罰罰我一個人好了,不要牽連了兄弟們!”

折彥沖臉色卻沒什麽變化,只是問:“你叫什麽名字,哪裏人?和女真人有什麽仇恨?”

那尉官一聽哭了起來,道:“我叫李立新,這名字是入伍後學字,軍中的先生忙著取的。入伍前叫阿狗,在冀州一條小村種田。我們一家,都是讓金狗給害死的。我……我和金狗有不共戴天之仇!”跟著訴說了漢軍進入河北地區之前金人如何橫征暴斂,他的老父因為抗稅被金兵活活打死,他的兩個兄長上前說理反而被拉入伍,從此生死不測。一家子剩下他一個少年和幾個婦孺,連餓帶病,沒多久就死剩他一個,直到漢軍進入冀州後他的生命才有了轉機和希望,但復仇的種子卻已深種在心。

李立新帶頭一哭訴,後面的士兵也跟著訴說起來,個個心頭都有一把火,恨不得將所有女真人食肉寢皮。折彥沖聽得淒然淚下,說道:“你們的苦處,我知道。是我們來得晚了,要是我們大漢能早幾年強盛起來,或許你們的親人便能幸免於難了。”

李立新一聽感動得大哭起來,叫道:“陛下……這……這……您這麽說可折死我們了!我們這群人能活下來,全都是陛下的大恩。一切都是這些胡虜可恨!只望陛下讓我們報仇,殺盡胡兒,我們便死也能閉眼了。”

折彥沖走下台階來,輕拍他們的肩頭,好言寬解,說道:“你們的心思,我理解。可是國有國法,軍有軍規。女真往昔雖然和我們有仇,但我們在他們投降之前已經答應保全他們性命,現在就應該守諾,這便是信義。女真人中,也有好人惡人的區分,有曾為惡和不曾為惡的區分,我們總要把那些做過壞事的抓出來繩之於法,而放過那些沒做過壞事的人,只有這樣做,才叫公正。那些不願和我們和好的,如今都已經隨宗翰逃走了,留在這裏的,算是有心和我們化敵為友。咱們是戰勝之族,當有容人之量、化人之道,這就是度量。所以你們雖然有滿腔怨恨,但前晚殺人,終究是不該。”

李立新等沒想到皇帝這次叫他們來不是要降罪,而是要親自開解自己,個個被說的痛哭流涕,而且皇帝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當下個個心服,願意遵旨行事。李立新道:“這次我是犯了軍規,按律當斬。陛下你殺了我,我絕無半句怨言,只求陛下能赦免下面這群兄弟。”

折彥沖道:“既然赦免,我便連你也赦免了。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眾軍士聞言無異於死裏逃生,個個感激涕零,俯首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