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崔大郎的苦惱

天寒地凍洛陽城,盡管是大宋繁庶的西京,但是在這寒冬天氣,街頭巷尾也是一片蕭條。

盡管室外滴水成冰,嶽員外的花廳中卻是溫暖如春,流香四溢。八個白銅的火盆,燃著質地最好的獸炭,房中熱流湧動。嶽員外叫嶽盡華,有一處店鋪、一所宅院,都可以被人恭維一聲員外,但嶽員外卻是真正的員外,洛陽城的豪商巨賈,洛陽三條最繁華的街道上,一多半店鋪都是他的。

在洛陽城漫說尋常百姓、商賈富紳見了他要畢恭畢敬,就算是知府大人那兒,他也是說得上話的人物,這樣的人物本該是跺一腳九城亂顫的大人物,此刻就在自己的家中,他卻正恭恭敬敬地站在花廳一角,就算是在知府大人面前都沒這麽溫馴有禮,垂頭耷腦的好象正在受著他老爹的教訓。

可是那老爹看起來比他的歲數還小了許多,黑鐵塔一般的身子,粗壯結實,雖然穿著一身文士常服,卻沒有一點斯文儒雅之氣,若非他眸間閃動的光芒精明如電,很容易就會被人把他歸為一個只知道動用一雙缽般巨大鐵拳莽夫。

這個莽夫正在大發雷霆,他坐在嶽員外的家中後宅,大發雷霆的對象也不是嶽員外,可嶽員外卻象掃到了風尾似的,大氣都不敢喘。

坐在上首正在發火的這個男人,正是崔大郎。在他面前,正躬身立著三個女人,頭前一個玉立修長,穿著一件玄狐皮裘,柔順光鮮的裘衣閃耀著紫中透黑的毫光,裘衣外又罩一件灰鼠皮的披風,延頸秀項間圍著一截雪白的狐尾,足下一雙鹿皮小蠻靴,若有行家去看,便知道這一身名貴打扮,俱都出自名家。

裘衣女子眉如遠山,眸若秋水,秀媚靚麗,不可方物,再穿著這一身貴氣逼人的衣服,真如天上仙子,只是這仙子穿著裘衣,站在這溫暖如春甚至如同初夏的花廳中,眉際間已隱隱沁出汗來,所以顯得有些狼狽。她一進花廳,還未寬去外衣,就被盛怒的崔大郎給嚇住了,站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時間一久,自然難耐房中溫度。

站在她後面的,是兩個梳著雙丫髻的侍女,都是明眸皓齒的美人胚子,各穿一件兔絨襖兒,襯得她們粉光脂艷,美麗動人。

“這樣的事,竟然把我蒙在鼓裏,真是豈有此理,此番若非我突然停止采購絲綢茶葉瓷器首飾,大量籌集糧食,打亂了他們的部署,還是一無所知呢。語姮,這件事,你難辭其咎。”

那美人兒忙俯首道:“奴家知罪,鄭爺那邊的動靜,奴家一向過問不得,這些年來,潛顯兩宗又一向相處得益,所以……奴家未免大意了,請公子處罰。”

那美人兒說著,一提裘裾,便跪了下去,身後兩個俏麗的小婢見狀,忙也慌慌張張地跪了下去。

這美人兒叫石語姮,本是崔氏家族裏從小就特意挑選出來著意栽培的女子,小時候伴著崔大郎讀書、習武,學習經商,長大後便做了他的侍妾,崔大郎能逍遙自在地周遊天下,對這麽龐大的一股勢力只從發展方向上做些決定,身邊自然有一個分工明確、極具效率的執行班底,諸多細節都是由他們去完善貫徹的,他的幾個侍妾都是這個班底中很重要的人物。

崔大郎沉著臉色一揮手,說道:“籌集糧食的事,交給李家去做,從現在起,你給我嚴密地監視鄭家的一舉一動,不管是人事調動還是錢款調撥,事無巨細,統統都要及時稟報於我。”

石語姮連忙應了聲是,崔大郎沉思片刻,又道:“鄭家現在派往河西主持其事的是夏夏和唐然?”

崔大郎目光閃動有頃,漸漸露出一絲殺氣,冷笑道:“不以規矩,不成方圓,看來,我以往太縱容他們了。”

石語姮忙道:“公子要怎麽做,請吩咐下來,奴家馬上去安排。”

崔大郎睨了她一眼,籲了口氣道:“算了,這件事我還要好好想想。你剛剛趕來,天寒地凍的行路不便,暫且留下吧,去換了衣裳,沐浴歇息一下。”

石美人兒聞言便知他已冷靜下來,又可留在他的身邊,心中不無歡喜,連忙答應一聲,似喜還嗔地瞟他一眼,嫵媚自生,姍姍起身,便帶著兩個小侍女退了下去。轉身之際,石語姮嘴角輕輕一翹,方才裝出來的膽怯模樣兒已換成了淺淺一絲笑意。

她與郎君久別重逢,剛一見面,卻先被他訓斥了一番,豈能沒有一點脾氣的?既然公子叫她留下……哼哼!這時受了氣,當著下人呢,得給自己男人面子。待得晚上床第之間,少不得要先撒撒嬌兒使使性兒,總得讓他低聲下氣告個罪兒,扳回了這一局,才與他恩愛繾綣。

石語姮自幼侍候崔大郎,和他本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如今又是他的枕邊人,要說怕他,除非自己觸了他的逆鱗,否則……倒不會真個害怕。要不然假正經的孔老夫子怎麽會很頭痛地說女人是“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的情感動物呢?這位大學問家顯然是學問有余,情商不夠,在男女情事方面有點擺不平,這才悻悻地發了句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