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七章 歸義(第2/6頁)

張承先大袖一拂,指了指腳下的土地,沉聲道:“在甘涼肅瓜諸州一一陷落之後,我漢家軍民,堅守沙州這最後一塊漢土,歷時十一年之久,時任沙州刺史周鼎眼見待援無望,想要焚城東奔,他並無投降之意,不過是想棄了這塊土地,返回祖宗之地,結果呢?棄我漢土,天地不容!都知兵馬使閻朝閻大將軍縊殺周鼎,帶領軍民繼續抗擊吐蕃。

直到建中二年矢盡糧絕,閻大將軍才使人與吐蕃將領綺心兒會談,對天盟誓,鄭重約定:蕃兵入城後,不得殺我漢家一個兒郎,不得辱我漢家一個女子,得到綺心兒的鄭重承喏,這才獻城投降,保全了我沙州軍民,保全了我九大家族,使我漢家薪火不絕於沙洲。

為了斷絕我漢人與大唐的血脈之緣,吐蕃人不許我們穿上祖先傳下來的衣裳,要我們辮發左衽,一如胡兒。每年,到了元朔之日,我們漢人才能穿起久違的漢家衣裳,遙祭東方自家的祖先,我們盼望著王師能救我等於水火之中,可是大唐勢微,中原戰亂頻仍,無力顧及我們啊!”

張承先說到這兒,已是老淚縱橫,各大家族首領都不禁有些動容,庭院中一片肅靜,只聽著張承先慷慨陳詞:“及至後來,吐蕃贊普達磨被僧侶刺殺,我沙州漢兒不負閻將軍昔日苦心,家祖義潮公趁機揭竿而起,率我漢兒一舉光復沙州,一鳥飛騰,百鳥影從,義軍以氣吞山河之勢,風卷殘雲,不足兩年時間,便收復瓜、沙十一州。

百年左衽,復為冠裳。十郡遺黎,悉出湯火,家祖廢吐蕃部落之制,重建州縣鄉裏,建戶籍、清土地,修水利,興農耕,自此河西走暢通無阻,人物風化,一如中原,可是……子孫不肖啊,自義潮公之後,我歸義軍每況愈下,十一州漸被蠶食,至今日,我西域漢人,只能保有瓜沙二州,還要向甘州回紇自稱兒王!”

曹子曰再也按捺不住,鐵青著臉色,按刀喝道:“張承先,你什麽意思,這是在指摘我曹家麽?”

他背後兩名刀客立即踏前一步,臉上露出猙獰之色,張承先眼皮一抹,淡淡地道:“歸義軍,是在我張家手中沒落的,何嘗指摘過你曹家之過?不過你曹家接掌沙州之後,我歸義軍也未見絲毫起色,這是事實,老夫就事論事而已。老夫如今已八十有四,黃土埋頸的年紀了,你這小兒,想嚇唬老夫麽?”

曹子曰氣得渾身發抖,瞋目喝道:“老匹夫,你這是倚老賣老麽?”

張家的子侄、家仆聞言,盡皆露出怒色,索超連忙按住曹子曰,陰陰笑道:“張翁,今日叫我們來,就是為了聽張翁講你家先祖是如何的威風,講我沙州這些陳年舊事麽?”

“不然!”

張承先正色道:“老夫對你們這些晚輩說這些話,是想叫你們知道,我們的前輩為保我漢家衣缽,曾經做過些什麽,是想要你們知道,我們遠在西域,與故土天各一方,非是我沙州漢兒不思故土,也不是中國欲棄我西域漢人!

大唐覆亡,歸義軍敗落,我等俱成了無國無家的孤臣余孽,再歷百年,我們就要忘了祖宗,泯然胡人矣。可是,如今楊太尉揮軍西來,摧枯拉朽,勢如破竹,吐蕃、回紇望風而逃,此實復我漢土難得之機。難道我們現在反而要忘了列祖列宗遺志,與天軍為敵麽?”

曹子曰聽到這兒已經全都明白了,霍然站起,厲聲喝道:“張承先,你這是要蠱惑我等棄械投降,臣服於楊浩麽?”

張承先道:“諸位,楊太尉此來,是為一統河西,復我漢土。諸位都是沙州大族,自與中原隔絕以來,我們日夜翹首企盼,盼望著中原興兵,驅逐胡虜,復我漢土,如今楊太尉真的來了,難道我們應該以刀兵與之相見麽?太尉兵強馬壯,就是甘州回紇也是閉城不戰,不敢輕掠太尉之刀鋒,難道我瓜沙二州抵得住太尉的大軍麽?

降,上順天地之意,中承祖宗遺志,下合黎民之心,各位的家族也不會受到絲毫的損害,西域商路一通,反而會大受其益。戰,軍民士氣皆不可用,必敗無疑,我各大家族之結果,不過是與沙州玉石俱焚。老夫實不忍爾等自蹈深淵,今日請你們來,就是為我沙州九大世家指點一條明路,何去何從,諸位族長聽了老夫的話,如今可有決斷?”

各世家首領面面相覷,沒想到張承先開門見山,竟是替楊浩勸降來了。

曹子曰又驚又怒,自從幾十多年前曹家開始執掌歸義軍大權以來,張家已很少參與沙州軍政大事,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張承先這老東西吃了熊心豹膽,竟敢公然蠱惑人心,勸大家拋棄了曹家投降楊浩。他匆匆一瞥,見這院中四下一目了然,很難藏得住伏兵,各大家族帶來的侍衛都混雜在一起侍立在院外,總數也不過百十來人,心中頓時大定,未等各大家族首領表態,便搶先站起,拔刀說道:“我曹家已有決斷了,那就是:砍了你這吃裏扒外、昏匱無能的老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