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七章 歸義

沙州的建築多就地取材,以沙土為材料,就算豪門世家也不例外,張家的大宅占地十分龐大,房舍的建築風格與中原迥然有異,庭院圈的極大,四周卻只是半人高的沙土墻,遠遠的就可將院中的一切盡收眼底。

一進府門,迎面便是一條長廊,長廊只是一個木架,上面爬滿了葡萄藤,已經成熟的葡萄一串串掛在枝葉間,沉甸甸、紫檀檀,誘人口水。

門口樹蔭下聚集了許多騎士,那是各大世家家主的侍衛們,院子裏則在葡萄架下設了氈毯和蒲團,又放了幾張小幾,幾案上放著美酒、肉食和瓜果,九大世家的“掌門人”都以跪式禮端坐其上,除了張家的老家主張承先,每人背後都站著兩個腰挎彎刀的侍衛。

張承先身穿玄色曲裾禪衣,頭戴高冠,腳著木屐,還是一副漢朝人的打扮,看他白發蒼蒼,卻是精神矍鑠,顧盼生威。在張承先身後,只立著一個唇紅齒白的韶齡小童,眉目如畫,宜嗔宜喜,十分的招人待見。小童垂手而立,態度恭謹。四下裏則有許多青衣小帽的家仆侍候著。

令狐家主令狐上善已年逾六旬,赤紅的臉龐,十分的魁梧,他顧盼左右,撫須笑道:“張翁已多年不問世事了,不知今兒一大早就急著把我們找來,有什麽要事相商啊?”

張承先淡淡一笑,目注一個三十多歲的白袍男子,和顏悅色地道:“子曰,令兄子言怎麽沒有來啊?”

那人三十出頭,鷹鉤鼻子,眼窩較深,給人一種陰鷲的感覺。此人名叫曹子曰,是曹延恭的第二子,他臉色不愉地道:“家兄負有沙州城守重任,豈可輕離職守。不知道張翁請我們來,到底有什麽事,還請早些說吧,楊浩大軍兵臨城下,家兄不敢稍離,子曰稍候也得趕回坐鎮城防。”

曹家現在控制著歸義軍,是敦煌當之無愧的王,如今張承先倚老賣老,如此大動幹戈地邀齊九大氏族頭領,事先並不曾與曹家通氣,曹子曰心中極為不快,只不過現在士林、宗教界、普通百姓階層,甚至歸義軍的低階軍官和士兵,都有些人心思動,歸義軍的統治岌岌可危,沙州九大家族是沙州的中流砥柱,這個時候,曹家務必要爭取把各大家族拉攏住,曹子曰只得暫時隱忍。

張承先呵呵一笑,撫須說道:“老夫年紀大了,每日裏一壺茶、一杯酒,含飴弄孫、頤養天年,早該不問世事才對……”

曹子曰打斷他的話,哂笑道:“張翁所言有理,張翁精神矍鑠、身體康健,若是好好奉養天年,再過二十年,就是咱沙州的人瑞,有什麽事情,我們這些晚輩們自會予以解決,張翁還是少操些心的好。”

張承先目光一凝,注視著他道:“如今楊浩兵臨城下,揮軍十萬,浩蕩而來,子曰準備如何解決?使我沙州上下玉石俱焚麽?還是說……效仿當日甘州回紇兵臨城下之難,與楊浩結父子之國?”

曹子曰惱羞成怒,霍地直起身來,怒道:“你……”

一旁索氏家主索超伸手一按曹子曰的膝蓋,目中閃耀著警覺的目光,沉聲笑道:“子曰何必急躁呢,或許……張老家主會有些不同尋常的見解,佐參於曹大人,咱們何妨聽上一聽。”

索超是曹子曰的好友,他一出面安撫,曹子曰便冷哼一聲,不再言語了。不過這一來,各大家族首領剛剛趕到時的歡快氣氛卻已蕩然無存,局面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說起來,沙州九大家族之間都有著盤根錯節的親戚關系,索家作為沙州第二大家族,原本與張家走的最近,有著最為密切的關系。當初張義潮晚年時以六十九歲高齡長途跋涉,入長安為質,將歸義軍交給了自己的侄子張淮深,那時候的索氏家主索勛就是張義潮的一個女婿。

張義潮死後,索勛發動政變,殺死了張淮深夫妻和他們的六個兒子,奪取了歸義軍的兵權,當時張義潮的第十四女是沙州另一大家族李家的兒媳婦兒,她的丈夫是涼州司馬李明振,對於姐夫的倒行逆施,十四姑娘十分不滿,她與丈夫李明振再度發動兵變,血屠索勛全家,擁立張義潮的孫子張承奉,也就是如今的張氏老家主張承先之兄為歸義軍節度使。

從此張、索兩家開始交惡,及至後來,第三大家族曹氏漸漸掌握了沙州的軍政大權,以架空、排擠的方式一步步把張家以和平方式趕出了權力中心,在這個過程中,曹家和索家便成了關系最為密切的盟友,而陰家、李家則仍與張家走的更近一些,至於汜、閻、安、令狐幾家,則是長袖善舞,周遊於兩大派系之間,屬於打醬油的主兒。

對曹子曰和索超的神情變化,張承先盡收眼底,他只是淡淡一笑,不動聲色地道:“諸位,昔日安史之亂時,大唐玄宗避難入蜀,調河西隴右之精兵護駕,以致河西隴右兵力空虛,吐蕃趁機發難,河西淪落,路阻蕭關,我們這些漢家兒郎便與故土再無往來。可是我們這些孤懸於外的漢家兒郎,卻從來不曾忘卻故土啊。就在這沙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