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八章 交心(下)(第2/5頁)

楊浩沉默有頃,方道:“夏州往西,是拓拔嵬武部的牧養之地,在我入主夏州之前,拓拔韓蟬和拓拔禾少與靜宥兩州過從甚密,如今他們雖迫於我強大的武力,與李光睿殘部徹底斷絕了往來,歸順於我,焉知來日有更大的利益可圖時,會在我的腹心突然下手呢?為安全計,大哥以為,我要不要先把他們除掉?”

折禦勛本來滿腹怨恚,卻未料到楊浩突然向他請教事情,聽他一說,頓起兔死狐悲之感,脫口反駁道:“荒唐!欲成霸業,就要有海納百川的胸懷,就因為他們曾與李光睿過從甚密,就因為他們有可能對你構成某種威脅就要來個先下手為強?

你好不容易經營出如此局面,使得黨項八氏盡皆歸心,何其不易?如此作為,豈非不教之誅,如果你這麽做,恐怕本來對你忠心耿耿的部族,也會生起異心;今後也不會再有部族來投奔於你,你這不是自毀長城麽?”

楊浩眸中微微閃過一絲笑意,說道:“大哥教訓的是,那麽,楊繼業如何?他如今為我掌管著麟州、銀州、蘆州,而且他與你又是姻親,萬一他對我起了異心,三州之地,頃刻易主。這太危險了,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先下手為強,把他除掉呢?”

折禦勛終於明白他意有所指,只是睨著他不語。

楊浩又道:“有些東西,是必須要堅持的,‘孔德之容,唯道是從’,領道、悟道、循道的人決不翻雲覆雨,將周圍的人玩弄與股掌之中。這道,是為人做事的根本,是大略,無道,則根基不牢,目的不明,方向不穩,術將安出?而術,不過是技巧、方法,采用什麽樣的方法,取決於什麽樣的道。

有道而乏術者,終被人所敗,而有術而乏道者,必然將遭反噬。楊浩率五萬疲弱不堪之民逃亡西北,是得大哥相助,才得以立足。楊浩據蘆州而有今日,更離不開大哥的鼎力相助,楊浩是絕對幹不出過河拆橋的事情的。”

楊浩鄭重地道:“府州但在折家手中一日,楊浩絕不會對府州用兵。”

折禦勛神色緩了緩,忽然苦笑道:“老三,你言重了。我……最近心情不好,說話未免有失分寸。”

他輕輕嘆了口氣,又道:“你的為人,我自然是信得過的。只是不知道,你的子孫、我的子孫,將來……他們之間是否也能像你我一般肝膽相照呢?”

楊浩也輕輕嘆了口氣:“如果我有一個殘暴的子孫,或許他會對府州用兵,如果你有一個頗具野心的子孫,或許他會對夏州用兵,又或者,你我的子孫皆不肖,這西北大地上,再出一位豪傑,將你我留給他們的基業都取了去,未來的事,你我管得了麽?”

折禦勛臉色陰晴不定,半晌,忽然苦澀地一笑,說道:“是啊,兒孫自有兒孫福,那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事。我們就說些我們管得了的事吧,老三,如果在你有生之年,真能一統西域,奠基定國,說句實在話,到那時,你縱不打我府州的主意,府州彈丸之地,也已沒有了獨立生存的可能。我現在,終於明白仲聞身受重創,苦捱求生,煞費苦心地為兒子安排出路的時候,是一種什麽心情了。”

“大哥……”

折禦勛擡手止住了他的話,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沉聲道:“如非得已,我是決不願在我手中,把祖宗基業交出去的。可是你說的對,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也得為子孫後代有所打算才行。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朝一日,你真能一統西域,榮登九五,那時為兄才厚顏將府州歸附,你會如何待我折家?”

楊浩苦笑道:“大哥,我真的無意於府州。再說,什麽奠基立國,稱王稱帝的,這樣遙不可及的事,談它做甚麽?”

折禦勛嘿然道:“既然遙不可及,那我隨便說說,你又何妨一答?”

楊浩無奈地搖頭道:“好好好,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就送大哥一個世襲罔替的折蘭王,行了吧?”

折禦勛一呆,失聲道:“折蘭王?”

楊浩笑道:“我聽子渝說過,大哥本是匈奴折蘭王後裔,祖上自匈奴分化出來,成為鮮卑,無魏王朝滅亡之後,與鮮卑皇裔拓跋氏一同融入黨項,世居雲中,始有今日,難道不是麽?”

折禦勛撫著他標志性的關公胡子,喃喃地道:“是啊,是啊,折蘭王,折蘭王,我家先祖,本是匈奴之王,縱橫大漠,子孫不肖,不斷衰敗,不斷遷徙,到如今不過一州之地,左支右撐,捉襟見肘,難道只是我折禦勛不肖麽?嘿嘿,要是能做個世襲罔替的折蘭王,我折禦勛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子孫,還有啥沒有顏面的?”

折禦勛自知楊浩越是發展,府州越是萎縮,偏偏這種隱性壓制,是商道和士林自然的選擇,他既無法指責楊浩,也不可能要求楊浩停止發展,恢復李光睿時期的封閉落後,在楊浩的不斷擴張和發展中,府州必然幾近於消亡,可是祖宗交下來的基業,如非得已,他是絕對不想交出去的,然而他不但要對祖宗負責,又不能不考慮子孫的出路,如此種種,糾纏心中,這才矛盾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