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明月夜(第5/6頁)

旁的家業都能分,可是這帝王霸業卻是無法分家的,皇帝只能有一個,等到自己垂垂老去的時候,二弟的年紀也該不小了,自己考慮讓兒子接位,固然不無私心,可是這一點也是他下定決心的一個理由,相信事情說開了,二弟縱然還有不滿,時日久了,些許恩怨也能煙消雲散。

“啊,大哥請酒。”趙光義勉強舉杯,向趙匡胤略一示意,仰頭飲下。

“二哥……”趙匡胤沉吟著說道:“自從洛陽歸來,你我兄弟這還是頭一回單獨飲宴。”

“是啊。”趙光義苦澀地一笑:“自從洛陽歸來,大哥日夜操勞國事,兄弟怎敢前來打擾?”

趙匡胤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去,自龍書案上取過一盞燈燭,回到酒席上坐下,將燈擱在面前,燈光映亮了兄弟倆十分相似的方正面孔。趙光義的眼神有些閃爍,刻意地規避著他的目光。

趙匡胤目光一凝,問道:“二哥,你怎麽了?”

趙光義垂首道:“沒怎麽,只是……許久不曾與大哥同席飲酒,今日坐在這兒,竟然有些不自在。”說著,他微微發顫的手指輕輕縮回了袍內。

趙匡胤一笑,舉杯抿了口酒,放下酒杯撫著胡須喟然嘆道:“二哥,這裏沒有旁人,咱們兄弟倆有什麽芥蒂,不妨把它說開了。自唐末以來,興一國、亡一國、立一君、滅一君,此起彼伏,形同兒戲,如果不能吸取前人教訓,那大哥也不過是那須臾興亡的帝王之一,我宋國也不過是史書中也不勘其詳的一方諸侯。

為兄處心積慮,方有今日成果,天下將定,四海生平。可要想長治久安,就得有個規矩。確立皇儲繼承,正是朝廷久安之根本。”他拍著自己的大腿道:“二哥,這個寶座,誰不想坐?可是最終能坐上去的,畢竟只有一個。你的心意,為兄未嘗不知,可是今日為兄破例傳位於你,來日子孫中,兄弟之間,是否仍有人欲循此例?是否會因此致使皇室兄弟自相殘殺,禍亂無常?”

趙光義惶然道:“大哥,兄弟並無覬覦大寶之意,大哥……”

趙匡胤舉手制止了他,慨然道:“二哥,你我兄弟,今日坦誠己見,好麽?”

趙光義微微一怔,垂首道:“是……”

趙匡胤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對面的趙光義目光不由微微一閃,有些緊張地端起杯子,將杯中酒也是一飲而盡。趙匡胤沉聲道:“古往今後,立儲之法,終無盡善盡美的,唯有擇其適宜長遠者作為選擇。

商王朝兄死弟及,此後代代兄弟相爭,引起九世之亂,終至亡國。周取而代之,汙貶商朝之亡源於殷紂荒淫,不足為信。周公以此為戒,立嫡不立長,立長不立賢。自此方有宗法、禮法、階級……,綱紀天下,納上下於道德,自是以後,子繼之法遂為百王不易之制矣。

其實周公也罷,你大哥我也罷,誰不知立賢之利要比立嫡為宜,可是……唯有傳子之制、嫡庶之別,方可息爭啊。天下之大利莫如定,其大害莫如爭,不立嫡子,則無以彌天下之爭啊。

而且這賢與不賢,難以界定,你以為他賢,另一個未必認為他賢,又有那善於偽裝者,未登大寶時看來是個人才,登基後也不過如此。更有前賢而後昏,不能善始善終的,這更不是立賢能夠解決的問題。

若取立賢不立嫡之策,但凡想爭位的,誰肯說自己不賢?以篡逆戰亂篡位者,固然有賢者,可賢者固有之,暴厲昏君亦不乏少數,奈何?

以南朝蕭梁來說,侯景之亂一起,梁武帝蕭衍的子侄輩裏,不知出了多少自以為配當皇帝,實則草包一個的紈絝子弟,一個個擁兵自重見死不救,自相殘殺不亦樂乎,結果是親者痛仇者快,被北人當猴子耍。

家天下,家天下啊,只要一日還是家國天下,那麽立嫡不立長,立長不立賢,就是唯一的選擇。盡管它也不是萬全之策,卻已是最大程度保證家國天下得以延續的手段。立儲的選擇,越簡單越明了越好,一旦紛繁復雜,就會借口頻出,戰亂不休,子子孫孫,為帝位爭執不已,其敝將不可勝窮,而百姓將無一刻安寧。故衡利而取重,絜害而取輕,以立子立嫡之法,以利天下後世。”

說到這裏,趙匡胤感傷地道:“二哥,你隨大哥多年,又治理開封十年,你之才能,較之德昭如何,大哥心中明白,但是即便拋卻私心,如非萬不得已,大哥也不能擇你為儲。如今天下已然承平,大哥多年來煞費苦心,拋卻唐時弊政,不使地方藩鎮節度滋生,只要內亂不起,我趙家怎麽也能坐穩三兩百年江山。可是趙氏諸王若為帝位自相殘殺,不出二十年,天下將易主矣。大哥有慮於此,方做如此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