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九淺一深(第4/6頁)

他是一個漢人,一個入贅羌寨的漢人。他的家二十多年前就從戰火不斷的中原搬到了這裏。其實這一代祖輩上逃避戰火而搬遷至此的漢人還有不少,他知道被他劫掠、死在他刀下的那些人也是漢人,可是他並不覺得有甚麽內疚。這個時代的人,歷經五代之亂,國家觀念、民族觀念,早就已經淡漠了,他們的群體觀念才是最強的,賴以生存、聚以生息的一個群體,不管它屬於哪一族,那就是他們的根、他們的家,他們必須維護的一方。

北人到中原打草谷時,那些兇悍的遊騎中不乏幽燕一帶的漢人青壯,他們殺起中原漢人來,做起惡事來,絲毫不比契丹族人遜色。中原人殺起不同陣營的漢人時,同樣毫不手軟。府州的折禦勛祖上是鮮卑族的折蘭王,但是他們與同出一脈的夏州拓跋氏打起仗來,也照樣是無所不用其極。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公義。所謂公義,根本就是從自己群體一方利益出發的。

他沒有因為屠殺漢人而負疚或不忍,他現在擔心的是什麽財物都沒有搶到,卻有可能成為殘廢,而自己的孩子還小,以後要如何養活妻兒。

滿懷心思地爬過一個山坡,他突然呆住了。他熟悉的那座村寨不見了,那裏處處冒起火光硝煙,但凡木制的部分都在起火,他一眼看到他的家,那座非常結實的寨房吊樓已經坍塌下來,斜斜地趴在地上。

“我的娘子、我的孩子……”

朱三星忍不住顫抖起來,他興高采烈地去搶劫的時候,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家也會遭了洗劫。他是個好莊稼把式,他入贅人家的姑娘是個很俊俏的女子,他的孩子才剛剛三歲,他很享受這種生活,這是什麽人,到底是什麽人?是哪裏來的強盜?

他呆滯的目光慢慢向前看去,就看到村外豐沃的農田邊,停著好多戰馬和大車,許多人正在地裏收割著剛剛成熟的莊稼,還有許多村中的婦孺聚在地頭田埂上,有些持刀叉的大漢正在看守著她們。

朱三星的雙眼不由一亮:“她和孩子應該還沒有死,他們應該就在那群人裏。”

朱三星不顧一切地往那裏跑去,但是只跑出不遠,迎面已有兩騎飛奔而來。朱三星喘著粗氣站住,擡頭望去,頭一匹馬上,是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頭發短短的,就像吐蕃草原上的喇嘛僧人,朱三星甚至懷疑這人應該是女扮男裝的,如果這人真是女子,可比那個拼死反抗,被他一刀捅死的漢女還要俊俏,如果能擄回來,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壁宿勒住戰馬,上下打量他幾眼,笑嘻嘻地道:“這兒還有條漏網之魚,嗯……身子還算結實,抓回去做工種地如何?”

壁宿一語未了,木魁已策騎疾來,像一陣風般自他身側搶了過去,長刀一卷,刀光如匹練,朱三星還未及叫喊,就被長刀拖成了兩截,他的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的時候,似乎聽見被看押住的那群人中發出一聲哭喊,那是他婆娘的叫喊聲,然後他就沉入了永久的黑暗當中。

“此人已然傷殘,抓回去有甚麽用。”木魁冷冷說著,策馬登上高坡,遠遠眺望一陣,不見其他人來,這才放心地圈馬回轉,壁宿苦笑一聲,無奈地隨之返回。

這樣的情形,在一個個部落、村寨中重復上演著。羌人們驚呆了,一時竟有些無所適從。從來只有他們去洗劫那些漢民人家,強暴那些漢人女子,當他們的獸欲得到滿足之後,換來的只有漢人老爺們的笑臉和厚禮,封官、賞賜、美酒、座上客……,什麽時候漢人也這般兇狠了,甚至比他們還要兇狠。

他們懊惱了、憤怒了,於是糾結了更多的人趕來復仇,結果卻被總數不過千人的木恩鐵騎絞殺下殺得潰不成軍,他們終於知道怕了,紛紛攜家帶口狼狽不堪地逃走,逃向擁有一座完整堡寨的大東陽氏部落……

……

“將軍!”

唐焰焰拿起馬來,“啪”地一聲砸在楊浩的老帥頭上。

楊浩翻了個白眼兒,無奈地道:“大姐,咱可是說好了馬走日,不能走田的。”

“哦,我忘了。”唐焰焰吐吐舌頭,趕緊又拿回了自己那匹馬。

那位帶著二十多輛大車,拉了一堆家什物的“大商賈”,自然就是唐大小姐。唐大小姐像搬家似的,把自己的私用之物全都挪了來,李玉昌在自己的商號裏頭辟出幾間大窯洞給這位大小姐和她的家仆、丫環們住,唐家商號便正式在蘆嶺州開張了。

楊浩自然知道她所為何來,被一個家世如此高貴,長相如此俏美的小姑娘追,其實挺滿足一個男性的虛榮心的,楊浩也是一個平凡的男人,何嘗沒有飄飄然的感覺。尤其是他曾經見過唐大小姐的“第二張臉”,那張臉真是令人驚艷,要說他一點YY心思都不曾動過,那他就不是柳下惠,而是柳下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