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鴨子

當楊浩一聲“義父”,勾起了李光岑陳封多年的慈父之情,讓這老者唏噓落淚的時候,大宋開封府禁宮之內的皇儀殿上,趙匡胤仍在燭下伏案處理慮囚事宜。

西北黨項羌再度扯旗造反,夏州李光睿生病,府州折禦勛出兵的消息一一傳來之後,他就明白西北三大藩鎮這是有意要聯手對抗他的削藩之舉了。此時要對西北動武,時機遠未成熟,他的大軍又不能久駐於地方,無奈之下只得揮師東返。

此時他回到開封沒有幾天,因為有大量的奏表需要處理,每日的作息排得非常緊湊。每天清晨薄明時分,他就在垂拱殿視朝聽政,與百官商議各地民生經濟、軍國大事。

朝議之後返回內廷用膳、更衣後再登延和殿視朝,接見負責評政、議政的“台諫官”,以及作為皇帝顧問的“侍從官”,還有相當於廉政公署的“走馬承受”。插空還要過目一些需要馬上處理的奏折。

下午要開“經延”,聽學士們講學。這“經延”並非軍國大事,原本暫停幾日也沒甚麽,但趙匡胤深知能上馬打天下,未必便能下馬安天下,治理天下,還是得靠學問。如果只有一身武力,只能是對外窮兵黷武,對內經濟無方,鬧得民不聊生。所以一回京城,這經筵便立即重開,不肯稍停一日。

由於需要處理的奏表太多,擠占了大量時間,“經筵”也順延的更晚,這樣他每天下午的“慮囚”,就只能挪到晚上了。

所謂慮囚,就是對判了死刑的案子進行終審判決。自唐朝中葉以來,死刑復奏制度成了一紙空文,殺人在當權者來說已是形同兒戲,以致綱紀敗壞,草菅人命之事比比皆是。如今這項制度重新執行起來,朱筆一勾,便是一條人命,趙匡胤怎敢大意,所以他對所有的案卷筆錄、供錄,都看的十分認真。

看看天色已晚,內侍都知張德鈞躡手躡腳地走出延和殿,站在階上招手喚來一個小黃門,吩咐道:“官家正在批閱刑囚卷子,馬上就要休息,速去吩咐禦膳房準備。”

“是,小的這就去。”那小黃門答應一聲,一溜煙地去了,張德鈞轉身正想進殿,就見一個小黃門頭前掌著宮燈,後面一人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走來,正是開封府尹趙光義。

大宋開封是一座不夜之城,四城城門不關,百姓日夜經營,這禁中的規矩也松懈,鎖宮門的時間極晚,有時甚至不封門上鎖,一些重臣近臣,晚上也可出入禁中。

趙光義這幾步路走得實在是太沉穩了,真是一步一頓,儼然學究。其實他也不想這麽走路,可他大哥親手發明的這大宋官帽比較特別,官帽兩邊一邊一個帽翅,官越大帽翅越長,一走急了帽翅就忽閃忽閃的半天停不下來,若那樣去見官家未免有失禮儀。

張德鈞見他來了,連忙殷勤地迎上去道:“見過府尹大人。”

趙光義對皇帝身邊的近侍一向禮遇恭敬,哪肯等他拜倒,早已一步上前將他攙起,微笑道:“張都知無需多禮,官家在做什麽?”

“官家正在批閱死囚卷子,既是府尹大人來了,咱家這便為您通稟一聲。”

趙光義連忙攔住,笑道:“不急,不急,等官家看完案卷再說,到時再勞張都知告知官家。”

張德鈞連忙道:“咱家省得了,那……就勞府尹大人稍候片刻,咱家還得入殿侍候官家。”

“都知自去,自去。”趙光義拱拱手,便在殿柱下恭恭敬敬地站定,雖是皇帝的兄弟,卻謹守著君臣的本份,宮門旁侍立的兩個小黃門見了不禁滿臉敬佩,瞧瞧人家這作派,那可是官家胞弟啊,當今宰相趙普趙相公哪次來了不是直接進殿連通報都不需的,可人家開封尹那可是皇弟,卻這麽守規矩。

其實大宋的官兒最初很少有懂規矩的,趙匡胤剛稱帝的時候,每逢早朝,朝臣們在大殿上連座位都有,這些大臣當初和趙匡胤都是同事同僚,彼此熟得很,哪談得上什麽敬畏,尤其是其中大多都是粗魯武夫,大大咧咧毫無規矩。每次早朝,大臣們什麽坐姿都有,還有翹著二郎腿的,一一個個交頭接耳,那大殿不像大殿,倒像亂哄哄的土匪山寨聚義大廳。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趙匡胤看著不成樣子,便撤去了百官的座椅,可是百官站著還是一樣管不住嘴巴,照樣擠眉弄眼交頭接耳。趙匡胤又想了一個辦法,改革官帽,把大臣們的官帽兩邊都加了長長的帽翅,這一來兩個大臣彼此之間有帽翅隔著,至少得有兩三尺遠,不要說交頭接耳不方便,便是站姿不標準,那帽翅歪歪斜斜的都特別難看。到了這一步,哪怕再粗心的大臣也明白了官家的意思,漸漸的也就守起了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