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董家娘子

丁浩死了。這消息在九進九出的丁家大院傳開後,連一圈漣漪都沒蕩開。盡管丁浩的身世,在丁家是個避諱的話題,可是老莊戶們還是知道一點當年舊事的,他們只是輕輕嘆息一聲,嘟囔一句:“這可憐孩子,死了也好,死了也好,早死早投胎啊……”

丁浩又活了。這個消息在比一個莊子還大的丁家大院裏還是沒有引起一絲轟動,只是這回連不太清楚他身世的人都說:“這個丁浩,還真是人越賤,命越硬,也是呢,好死不如賴活著啊……”

倒是那位丁二少,從曲畫館回來,寬了衣,泡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喝著上好的參湯,聽說丁浩死而復生的消息後,大笑三聲道:“這個小子還真是能挺。聽說假死過的人,都會去奈何橋上走一遭,能記得些陰間景象,應該把他叫來說給我聽聽才是。”

屋外滴水成冰,他的房間裏卻是溫暖如春。房中有內藏式的大銅鼎,裏面有無煙的獸炭發出陣陣熱流,穿著寬松的薄袍仍然感到熱流撲面。一個穿著綺羅秀衫的侍女正坐在他的大腿上。這麗人一身窄袖春衫,把那隆胸細腰的美妙曲線襯托得凹凸有致。

她本有七八分姿色,再巧施鉛華,穿著得體,立時便顯出十分顏色,丁二少摟著她軟綿綿香噴噴的胴體,淫笑著在她鼓騰騰十分壯觀的胸圍子裏掏了一把,那女人春情蕩漾地瞟他一眼,吃吃地笑起來,笑得胸前蔚為壯觀的波濤起伏不已。

不過丁二少昨夜折騰了一宿,已經被曲畫館的紅姑娘們吹簫弄月的淫巧功夫榨空了身子,一時卻提不起上馬馳騁的欲望。叫丁浩前來問話的說法,他也只是說說,丁家大院九進九出,越往內越豪華,門子、仆役、長工、短工、下人、內院執役、外院執役,三六九流,分得清清楚楚。丁家大院階級分明,壁壘森嚴,一個小小的外莊仆役,哪有資格登堂入室到內莊見他。

丁浩醒來後,高燒便奇跡般地退了,只是身體虛弱,外院執事開恩,放了他兩天假休息。這兩天,丁浩每日遊走於丁府上下,許多只存在於記憶中的人和物都漸漸熟絡起來,他已經適應了眼前這個身份,能夠很好地利用原來那個木訥膽小的丁浩的身份來掩飾自己的真實存在,可他的心卻是躁動的,一直在盼望著能找出與原來的丁浩不一樣的出路。

他不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隨遇而安、知足常樂一向是他座右銘,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對做個賤役家丁也能坦然受之。在這等級森嚴、階級分明的時代,一個人下人、一個家奴賤役過的日子,根本不是一個現代的普通人所能想像的,他想跳出這個圈子,可他就像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蒼蠅,前方一片光明,卻找不到一條自己能走的路。

從繼承來的記憶裏,他知道了自己隱晦的身世。前世的他在基層工作幾年,換了幾個社區,也看到過、聽到過許多狼心狗肺的父母的事:讓智障女兒吃泔水的混蛋父親,把前妻留下的才五歲的兒子打到骨折又給他嘴裏灌沸油往死裏折磨的親爹,怕拖油瓶耽擱自己再嫁、給親生兒子喝農藥的禽獸母親……

可是那些禽獸的壞,平時就寫在臉上,而丁老爺呢?同樣都是他的骨肉,他對一個能父慈子孝,對另一個卻視若路人,原因僅僅是一個嫡一個庶,一個是他門當戶對的正妻生的,另一個卻是他酒後失德欺侮了別人的結果,一個是他傳遞香火的種兒,另一個是他這種斯文體面人的羞辱,這人還真是“愛憎分明”啊。

落到這步田地,他該怎麽辦呢?這個時代的他,幾乎沒怎麽離開過丁家大院,外界的消息,大多是聽府上的執役們說的,從他們口中了解的有限的資料分析,這個世界與他所熟知的歷史是不盡相同的,地理上,大宋北方也是一個強大的遊牧民族,東面是大海,西方也是大大小小的西域小國和遊牧部落,但是細節的發展卻不相盡似。丁浩懷疑,是不是有人穿越到了有史記載的歷史朝代之前,多多少少的改變了整個世界的格局變化和歷史發展,所以才弄得有點似是而非。

不過這對眼前的他來說,都不是主要問題,既使能提前知道一些世界大勢的發展,那演變也是數百年間的事,無助於改變他的現狀,他現在只是丁家大院裏一個低賤的下人,頂多能活一百年,這就是他無法改變的現狀,哪怕他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

下午,冬天的太陽有了些許暖意,丁浩逛到了一個僻靜的小院兒,他思索了一下,想起這裏是丁府中針娘織布裁剪的地方,便想轉身回去。一轉身的功夫,恰好瞧見前面拐角廊下面對面地站著兩個人。丁浩站住腳,搭眼望去,從背影看,那頎長的背影有些熟悉,一領青底竹花紋的棉夾袍,五彩夾絲腰帶上掛著一方碧綠晶瑩的美玉,頭戴貂裘皮帽,仔細一想,記起這便是今世自己侍候的那位丁二公子,丁浩的唇角不禁露出一絲苦澀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