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智鬥

“賬本兒,這賬本兒……”

任劍兩眼發直,無論如何難以想象,一個賬本兒居然真的會說出話,而且能說出這麽多話。

夏潯還在侃侃而談,說道:“這字跡拘謹了些,雖然有意放大,摹仿許滸粗獷的字體筆風,可是作做的痕跡依舊很重!許滸本人既然也否認這賬本的存在,那麽主審大人應該讓許滸寫一行字來,找個行家對比鑒別一下!當然,或許有人會說,萬一許滸故意變換筆體呢。

這也不難,本國公記得,當初許滸剛受招安時,曾來五軍都督府報備,簽押領印,他在這裏留過他的親筆字的。當日不知今日事,想來他無論是當初在五軍都督府裏簽名領印的時候,還是在雙嶼島上寫這勞什子賬本的時候,都不會未蔔先知,變換筆體吧?”

其實那帳本上的字體完全就是依著許滸在五軍都督府的存档筆體慕仿的,幾可亂真,並不像夏潯說的那樣什麽慕仿痕跡十分明顯,哪怕他明知道這上面記載的東西都是子虛烏有,確屬偽造,他也是辨不出真假的。可那有什麽關系,誰會跟他較這個真呢?是二皇子朱高煦、都禦使陳瑛,還是那一直當擺設的主審官龍飛?

勢在對方手裏的時候,受了冤屈的人有證據也翻不了天。勢在自己手裏的時候,就算是真的,也能把它說成假的。兵字兩只手、官字兩張口,黑白都是人說的。

“還有這紙!”

夏潯又撿起了那本賬簿,高高舉在手中:“我們知道,咱大明產好紙的地方,也就那麽幾家。而這賬本的用紙,並不好。賬本用紙不好很正常,因為像這種賬本兒的確無需使用甚麽好紙,可是一般的紙張呢,那就有地域性了。

因為一般的紙張,大都出自於當地的小作坊,無需由外地購入。當地所產紙張呢,則因地制宜、就地取材,樹多的地方,多用樹木制紙,竹多的地方多用竹子制紙、有的地方用桑、有的地方用麻、有的地方就用稻草,所制的紙張也就各有差異。浙東沿海各地所用的普通紙張大多是由寧波李家生產的,是稻草紙。而這種紙,是青檀宣紙,用青檀樹皮制成的,青檀紙在浙東從未見銷售……”

夏潯舉著賬本,在公堂上緩緩走了一圈,慢慢地說道:“反倒是在我金陵城裏,無論官紳夫子、學府衙門,用的大多都是這種紙張!”

任劍好像見了鬼似的,聲音都打顫了,道:“這……這能證明甚麽?那許滸也來過金陵,或許……或許買過幾刀紙帶回雙嶼島也未可知!”

他真不知道這位輔國公原來到底是幹什麽的,怎麽連這都懂得?從一本賬簿上,他怎麽就能看出這麽多東西?

任劍只是一個小小校尉,雖是紀文賀親信,所知卻有限,他並不知道高層的種種爭鬥,也不知道這些事是誰在策劃、都策劃了些什麽,他只是奉命作證,可他知道,這帳本兒的確是他到了京城之後才得到的,輔國公的分析實有八九是真的。

夏潯道:“還有這墨,墨是油墨,而非松煙墨,據本國公所知,因為油墨書寫字墨潤有光,比較漂亮,所以京師人士,大多使用油墨。京城裏只有一個地方,因為需要書寫的東西較多,且寫出來的東西完全沒有保存價值,過後就沒了用處,所以必用較便宜的松煙墨,那就是……各級衙門專門傳抄朝廷邸報的抄報書手!”

夏潯這番話,在公堂上立即又引起一片騷動,夏潯目光微微一掃,看了看眾人神態各異的臉色,淡然笑道:“當然,依著這太倉衛小校所言,恐怕又是許滸來京師時順道買回去的了,所以雖然令人起疑,依舊不能作為確鑿證據。不過……”

夏潯又去翻那賬簿,任劍心驚肉跳:“他又看出甚麽來了?”

其實這些專業知識夏潯當然不懂,不過對於證物真偽的分析,甄辨的角度和方向,這方面他卻是個行家,所以他只要指出方向,自然有人去給他查辦具體的資料,把這些有關字體、紙墨筆硯各個方面的差異告訴他。而這些,僅僅是為了瓦解對方的意志。

瓦解他的意志、擾亂他的心神,真正足以將帳本這個至關重要的證物徹底推翻的有力證據才會拿出來。夏潯走到主審官案前,將那賬簿往桌上一放,說道:“主審大人請看看,這賬簿兒記載了多長時間的內容,給本國公送禮是甚麽時候,中間隔了多長的時候,再看看賬簿前面後面、裏面外面的紙張和墨跡,可有什麽變化?”

龍飛按照他的提示左看右看,不得其解,不禁求助似的看向夏潯。

夏潯道:“他們造假,倒也知道把這賬簿兒弄得舊一些,翻得爛一些。可惜有些東西他們沒有注意到,縱然注意到,也沒有那麽大的本事來改變,那就是空氣的濕度和歲月的侵蝕!雙嶼島是孤懸於海上的一處島嶼,空氣潮濕,尤甚於陸地,會對紙張和墨跡產生極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