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薪火傳承

京城裏剩下的有字號的將領不多了,即便有,朱允炆也不敢用了,自打朱棣過了淮河,武將望風而倒的情況太普遍了,除了一個盛庸,幾乎就沒人認真作戰過,所以被他派去守十三城門的多是文官,而文臣又不知兵,於是勛戚和皇室也被他派上了用場。

勛戚不用說了,全是因為戰功才封的爵,而諸王雖然沒有帶過兵,可是明初諸王也是自幼便學習兵法韜略,以備藩籬的,故而,朱允炆以勛戚、宗室、文官混搭起來,分別守禦各道城門,守金川門的就是李景隆、谷王朱橞和禦使黃真。

夏潯悄然從李景隆駐紮的金川門城樓裏出來,他已經與李景隆取得了聯系。李景隆已答應說降谷王朱橞,一旦成功,即向城外送出消息,開金川門迎燕王進城。谷王朱橞自去朱棣營中議和回來,知道自己當初從宣府逃回金陵之舉,四皇兄並不在乎,態度上對於燕王已經沒有什麽抵觸,這從他到達金川門後,把一應防務盡皆交予李景隆,自己根本不聞不問就可見一斑。

至於黃真,直接被李景隆無視了,也就谷王朱橞身為皇室子弟,對他還有些制約作用,區區一個老朽禦使,只要他想反,還不是任他搓任他扁,根本無須商量,到時候他敢起刺兒,直接一劍殺了就是了。

城中亂哄哄的,到處都是難民,照理說,對這些難民,官府應該分別劃地安置,供應米糧,組織糾察,設立規矩,就像鐵鉉在濟南一樣,一來防止他們把整個城池搞得一團混亂,二來也可以防止他們全都聚在一起會聚眾鬧事。

可是現在根本沒有人管,官府似乎已經癱瘓了,下邊的官吏都在等著天下誰主的一刻,而高級官員們當真是“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閉門擇生死”,有的在家裏聚集親友、門生、同僚,商議他們的個人前程,說穿了不過就是一旦城破,是否投降、何時投降,用什麽方式投降,以得到新主的青睞。另一些人則與親人告別,淒淒惶惶,準備以死明志,報效君王。

很奇怪的一種氣氛,燕王還沒進京,他們思考的都是燕王進京之後的事情,無論是決意追隨建文帝的還是想要投降的,考慮的都是性命前程或者名節忠義,就是沒有一個站出來做點實事兒,為阻止燕王進京做些事情。

夏潯到了張家米糧店,就像任何一座被圍困的城市一樣,米糧店是百姓們頭一個想到的地方,而米糧店的掌櫃也是最早關門大吉,惜糧不售的地方,夏潯來到張家米糧店的時候,門前已經圍了許多百姓,嗵嗵地砸著門,要買些米糧回去屯積起來,而大門卻緊緊關著,上邊扣著一塊“售完”的牌子。

夏潯見此情形,便繞到了張家米糧店的後門兒,三長兩短扣響門扉,片刻工夫,裏邊有人起了栓,把門拉開一道縫,往外看看,又取去纏在門上的鐵鏈,把夏潯讓了進去……

※※※

羅克敵一身布衣,緩緩漫步街頭。

身邊嘈雜紛亂,盡是惶惶不知終日的百姓,可是羅克敵神情從容,恰似閑庭漫步,根本沒有對他們多看一眼。

飲虹橋南,鐵作坊。

坊中多是鐵匠造作人家,現在,這裏是最冷清的時候,店前熟鐵片兒的牌子在風中叮叮當當地響著,街巷裏卻是一片寂靜。哪怕是開著門的鐵匠鋪子,裏邊也是冷冷清清,灶下的火已經熄了,這個時候,誰還會來打造鐵具呢?

羅克敵緩步走著,目光忽然盯在一枚圓形的店鋪牌子上,那該是繪的一副陰陽魚太極圖吧,年代太久遠了,風吹日曬,漆痕盤剝,已經模糊不清了。

羅克敵在門前停下,往裏邊看了看,門只開著半扇,一個赤裸著上身,渾身肌肉虬結的漢子正持著一柄小鐵錘,手裏擺弄著甚麽,時不時地敲打兩下。羅克敵吸了口氣,舉步走進門去。

“客觀,您要打造點什麽?”

鐵匠似乎有點兒奇怪這時候還有人登門,不過還是放下錘子,在衣襟上蹭蹭雙手,迎了上來。

羅克敵打量著店中情形,沒有回答他,那鐵匠目中微微露出警覺之意,又問道:“你是誰,來做甚麽?”

羅克敵笑笑,轉頭看了看他:“老掌櫃的還在吧,是你爹,還是你師傅,請他回來一下。”

那鐵匠道:“掌櫃的是我爹,我爹年紀大了,這店裏一切都是我做主,客官要做什麽,只管與我說便是。”

羅克敵凝視了他片刻,忽地一笑:“涵虛混太清,時轉遏雲聲。湖雁雙雙起,漁舟個個輕。世情何遠近,人事省將迎。談笑逢諸老,終身願太平!”

那鐵匠驀地瞪大一雙牛眼,死死地盯著他,吃吃地道:“你……你……你是……”

他突然一轉身,好像一頭奔牛似的沖向店後,身子還拐掉了幾件半成品的鐵器,當啷啷撒落一地,片刻工夫,這大漢便扶了一個顫巍巍的白發老頭兒從店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