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大難臨頭

燕軍圍城了。

四年靖難,百戰沙場,今天,他們終於殺到了金陵城下。

大局既將砥定,三軍士氣飽滿,同城頭守軍的慌張氣餒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無數的士兵光著脊梁,在烈日下忙碌,興奮地用他們急行至金陵城下,南軍倉惶棄下的房梁大木建造著攻城器械,陽光照在他們黑黝黝的肌膚上,汗水閃閃發光。

燕字大旗在烈日下豎得筆直,燕王大軍在金陵城下紮下十裏連營,旗幡招展、營盤連天,那威風氣勢,令城頭守軍望之喪膽。

朱棣沐浴更衣,換上了隆重的藩王袍服,頭戴翼善冠,身穿朱紅色蟒龍袍,盤領窄袖,腰系玉帶,在數十位猛將的拱衛下巡視城下陣地,所過之處,將士歡呼,如同大海狂嘯一般。

朱棣策馬揚鞭,正前方,就是雄偉壯觀的帝京金陵,東面的鐘山像盤龍一樣蜿蜒環抱,西面的石頭山像猛虎一樣雄踞在大江之濱。浩浩的長江從金川門下向東北方向流去。城內東南角那一片金光耀眼的樓台殿閣便是皇城。觸目所及,朱棣禁不住心懷激蕩。

塞上的飛雪,白溝河的明月,德州城下的快馬、濟南城前的戰車、東昌城下的慘敗,一幕幕地浮現在眼前……四年了,從皇帝的步步緊逼下拼死一搏,到如今兵臨城下勝券在握,多少次親臨矢石,多少次險死還生,而今,他終於迎來了勝利的一刻。

八十萬大軍沒有擋住他,長江天險沒有擋住他,金陵的城墻,能擋住他前進的步伐麽?

金陵城裏,無數的王公大臣、文臣武將,都惶然等待著最後的命運,到了這一刻,誰都不相信金陵還能守得住了。的確,金陵比濟南城更加堅固更加雄偉,可是時移勢移,再堅固的城墻,總要有人來守,現在誰還有勇氣和燕王一戰。莫說是鐵鉉,當今皇帝就在城裏,也無法鼓舞三軍士氣了。

翰林編修吳溥家的院裏,濃濃樹蔭下,一桌酒菜,幾個好友正憂心忡忡地談論著當下的局勢。

在座的有主人吳溥,還有客人胡靖、王艮、李貫,另外一個個頭最矮、其貌不揚的,卻是他們最佩服的大才子——解縉。解縉,這個與楊慎、徐渭並稱“明代三大才子”之一的大名士,在蘭州吃了三年多的苦,後來經由他的好友禮部侍郎董倫不斷為他活動,總算是在今年年初的時候,從蘭州調回來了,現任翰林待詔。

席上,針對時下局勢,大家都在高談闊論,幾乎眾口一詞的,都不認為金陵城還能守得住,王艮黯然淚下,對胡靖、李貫和胡溥道:“建文二年,你我四人一同中了進士,位列頭榜前四名,本以為,你我從此可以報效國家,想不到才兩年工夫,國家竟落得這般模樣……”

胡靖心道:“報效國家,與建文和燕王誰做天子有什麽幹系,都是朱明皇室,待燕王坐了天下,難道他不需要臣子為他打理江山麽?咱們又沒架秧起哄的嚷嚷削藩,燕王的‘奸佞榜’上二十九人,可沒有你我的名姓,傷心個什麽勁兒?”

可是,他們學的都是道德文章,這種話自然不能說出口,忙也跟著附和兩句,一副忠肝義膽的模樣。這種漂亮話兒真要說出來,他比王艮說的還要好聽。解縉冷眼旁觀,似笑非笑,卻是叫人難以看出他的心態。

他對這位建文皇帝可談不上什麽好感,當初讓他去蘭州吃土的就是這位建文帝,而今,托付好友活動,總算是回了南京,不想剛回來就碰上江山易主的事兒,他不在乎,他的滿腹才學、一腔報負,在建文帝手中根本得不到施展,這個翰林待詔做了也有兩個月了,他沒機會替皇上擬過一道詔書,那活兒都被方大學士包了。

天要變了麽?日升日落,與他何幹?

曲終人散,幾個文人對當前困局無力回天,只能發上一番感慨便各自回去了。吳浦的小兒子已經九歲了,他在一旁聽著幾位叔叔或慷慨激昂、或旁征博引,半懂不懂的,也能隱約聽明白一些。待幾位叔父離去,他便偎到父親懷裏,說道:“爹爹,胡叔叔方才說城破之日,就隨建文皇帝而去,那番話慷慨激昂,聽得人熱血沸騰,真不愧是狀元郎呢。”

吳溥默默地搖了搖頭,他的夫人正在收拾桌子,生怕丈夫聽了這話,也要效仿那呆書生去自殺明志,趕緊拉開拉開兒子,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嗔道:“胡說甚麽,回屋讀書去。”轉而又不放心地對吳溥道:“相公,這是皇帝家事,你可千萬不要生了糊塗念頭,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丟下我們孤兒寡母的……”

說到這裏,吳夫人便忍不住落下淚來。

吳溥苦笑一聲道:“夫人,胡說甚麽呢,為夫不會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