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一章 龜符敕書

本來還泛青的粟米,一場東風過後就幹了,風一吹,粟田裏刷啦啦地響,沉重的谷穗不斷地點頭。

粟米這時還沒完全熟透,不過限於收割能力,農夫是不會等粟米變成一片金黃才收割的,那時收割成熟的粟米得掉多少粒米,禍禍糧食,要遭雷劈的。

農人們男男女女,全家老少齊上陣,彎著腰,不緊不慢地一路割去,身後的粟茬都一樣高,像是用尺子量過似的。

半大的孩子跟在後面,割好的粟米捆紮得整整齊齊,然後就抱起來往地頭的車上送,他們必須輕拿輕放,免得掉了粟粒。爹娘時而就會回頭看上一眼,若看到孩子把粟米捆隨意地扔上車去,少不得要心疼的大罵他們一頓。

富有人家有牛車,大木輪子的牛車,拉著滿滿一車的粟米垛子,嘎吱嘎吱地行走在轍印深陷的黃土路上,趕車的漢子拿著大鞭跟著車走,挺胸腆肚的,一邊走一邊用高亢的聲音唱著酸曲兒:“聽見哥哥唱著來,熱身子撲在冷窗台……”

貧窮些的人家就要靠人力拉車了,一個壯實的漢子拉著車走在前面,頭紮羊肚子手巾,仿佛額頭長出了一對白色的牛角,力氣也大得像頭牛,孩子跟在後面,下坡路時蹦蹦跳跳地玩耍,上坡路時就撅起屁股用力幫父兄推車。

村子裏有一片片空曠的場地,長年累月地用大石碾子碾壓,早就平平整整、光滑如鏡。收割好的莊稼放在場上,有的人家在用梿枷脫粒,粟米和豆莢被日頭曬得焦脆,七八個人各執梿枷,站成一排,梿枷起落整齊劃一,噼噼啪啪的像是在唱歌。

還有的人家趕了幾頭牛,在鋪了滿地的莊稼上來回地踩,粟粒和豆子就在不斷的踩踏中紛紛脫落,等把這些踩爛的粟秸豆秧揀開,光溜溜的地面上便滿是糧食,掃在一起,再用簸箕揚土除塵。

這是延州臨真縣的一個村子。場院邊樹蔭下歇著十幾位衣飾各異的人,正有說有笑地看著農人打場、揚場。從服飾看這些人就不是鎮子上的人,據說他們是來自皇帝所居的洛陽城,要往西邊去向番人買皮裘。

鎮子上很多人一輩子都沒離開過村子方圓十裏的地方,他們連洛陽是個城市的名字都不知道,還是見多識廣的裏正老爺說給他們聽才明白那是什麽。裏正老爺每年都要往縣城裏去,那可是見過大市面的人。

村裏人雖然見識少,卻質樸善良,待客熱情。聽說這些人是跟大皇帝住在一座城裏的,農人對這些衣著講究派頭十足的貴客便帶著幾分敬畏,在客人們面前哪怕平時再粗獷的漢子都拘謹起來,生怕有什麽不當叫人家笑話。

可是只要離得這些遠方貴客遠些,他們就馬上恢復了從容。這不,用小鞭兒輕抽牛背,轟趕著幾頭牛在滿地的莊稼上亂踩的那個漢子,正自得其樂地唱著歌呢:“哞哞來,好好來,好好來來好,來來好好來,好來來……”

誰能想象,他剛剛被那個生得比大姑娘都要俊俏、皮膚嬌嫩得比剛落地娃娃的屁股蛋子還要光滑的客人叫住問話時,窘迫得臉都紅了。裏正姓陳,叫陳大山,齜著一口黃牙沖著張昌宗很憨厚地笑:“貴人們甭理他們,都是些沒見識的鄉下人。”

商賈在洛陽算不上多麽有地位,可在他眼中那就是大貴人了,更何況這些貴人慷慨得很,在村子裏歇歇腳而已,便隨手送了他們許多東西,雖然在這些貴人眼中那只是些針頭線腦。

那位生得比大閨女還要俊俏的年輕人旁邊也是一個極英俊的漢子,他坐著個木墩,笑吟吟地對陳大山道:“陳裏正,你這村子今年又是好收成啊。”

陳大山眉開眼笑地道:“可不,我小時候這兒可不是這樣,這些年呐,土地爺爺保佑,風調雨順的,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好,日子也越過越有滋味兒。”

張昌宗淡淡地道:“上繳的賦稅要等這批糧食打下來才會交上去吧?”

陳大山茫然地眨眼睛:“啊?貴人說啥?”

這位貴人看著可不像那位貴人那麽好說話,一跟他說話陳裏正就有些局促,感覺這位貴人雖然是坐在小馬紮上,卻比縣裏的大老爺還要威風些。他是見過縣大老爺的,有一回進城交糧,適逢縣太爺開堂問案,他擠在人群裏遠遠瞄過一眼。

楊帆笑道:“就是租子。”

陳裏正恍然大悟道:“哦!貴人說租子啊,是啊,這批糧食打出來才交的,我們村裏已經收了一茬麥了,可官府是不收麥的,只收小米和糜子,麥子我們自己吃,這粟子糜子打下來交租,有富余的就換點油鹽。”

這時節,北方主要農作物依舊是粟(小米)和黍(糜子),有些水源充足地區也種稻子。麥子作為外來物種雖也是旱地作物,卻比粟、黍要求的灌溉條件更高。再加上當時面粉加工業落後,通常人們是把麥子和大米小米一樣煮熟後食用,口感不佳,所以窮苦人家才吃麥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