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二章 單身入虎穴

延州府從表面上看,的確很難給人一種大城大埠的繁華氣象。

這裏是廣袤無垠的黃土高原,層層梯田仿佛一道道跳躍的音符,村落則散布於山巒溝壑之間,人們大多依據地勢,以冬暖夏涼的窯洞為屋舍。是以延州城內的建築很大程度上也受到了這種影響。

城中的建築多是高大厚實的土磚墻壁,靈活多變的方格木窗,窗上貼著大紅剪紙的窗花,與窯洞很有相似之處,顯出一種特有的鄉土氣息。不過,街頭川流不息的人群,趕著牛羊牽著駱駝的商賈,此起彼伏的叫賣聲,還是顯出了一種蓬勃的活力。

延州刺史府的建築風格則與城中其他建築迥然不同了。謝宇斌在這裏已經做了九年的太守,刺史府也不斷擴張,如同一座城堡。前堡基本保留了原刺史府的模樣,後宅卻不斷擴建。

深宅大院,連房洞戶、柱壁雕鏤,窗牖雅致,孌童美女,充斥其間,倡調伎樂,晝夜無歇,簡直就是一處人間天堂。可是身在前院的人,根本想象不到一道月門兒之後,茂密大樹叢中,竟然別有洞天。

此刻,後宅西跨院內,一樹樹火紅、一樹樹金黃,火紅與金黃如飛淺的火星,隨著微風飄飄撒撒,飄於閣上、撒於欄上、浮於水上。

閣頂是青黑色的飛檐,掩映於火紅與金黃的樹影中,閣前有鏤花漢白玉的石欄,石欄下碧水清清,紅葉蕩漾,一池粼粼,岸邊垂柳,水中又有孤島茅屋,極是幽靜雅致。

閣中,一座鑲玉瑗落地紫檀插屏坐落於主人座位之後,溫潤古樸,沁色天然,顯見是極昂貴之物。坐於屏前幾後、寬袍大袖的那位中年美髯公,就是本宅主人,延州太守謝宇斌。

正位兩側還有幾席,坐的都是姿色殊麗的佳人。謝太守身邊也各有華服美女一人服侍,左邊一女凸乳細腰,酥胸半露,月貌花容,明艷嫵媚,乃是謝太守內宅所蓄眾多姬妾中目前最得寵的一位,閨名小雨。

右邊那個美人兒穿著卻甚是含蓄,冰肌雪膚不露少許,眉心一點嫣紅,烏黑亮澤的桃心髻上插一根翠綠的簪子,余此再無裝飾,臉上不施脂粉,一張清水臉蛋兒卻是瑩潤嫩白清麗絕俗,他頜下有一喉結凸起,卻是謝慶守最寵愛的一個孌童,叫做菩提子。

謝太守穿一襲月白底子彈墨梅花皂色鑲邊交領羅衫,多年來養尊處優,又蓄了一部好胡須,看起來倒真像一位飽學之士,又兼大腹便便,就更有宰相氣度了。

說起來,延州地方對這位謝太守並沒有什麽惡感,這位謝太守自打到了延州,一直就是垂拱而治,什麽都不管。幸好這些年來延州地方既沒有天災也沒有人禍,所以倒也是一片太平。

幸好謝太守不甚理事,否則以這位謝太守的能力,如果他真想做點什麽,哪怕是抱著良好的目的,真心想為百姓們做點事,恐怕最後也要變成“人禍”了。謝太守貪,他很貪,不過除了該收的賦稅,他倒從沒有用各種巧立名目的苛捐雜稅禍害過地方。

不是他憐惜民力,而是因為他不需要這麽做,從那些窮苦百姓身上能榨出多少油水兒呢?他的膽子比別的貪官都大,他直接貪國家之財。

這位一直在天高皇帝遠的振州寧遠做縣尉,只因為善待武承嗣一家而得以成為一方太守的謝大官人上任的頭一年,就趕上延州幹旱。那一年延州幹旱的情況並不嚴重,但是延州本來底子就薄,這場幹旱還是不免要讓一部分人挨餓。

於是,作為一方太守,謝宇斌自然要上表請求賑濟。謝宇斌的奏表上把延州地方的旱災描述得非常嚴重,簡直是赤地千裏一般淒慘。

其實這是他在振州養成的毛病,那兒距帝國腹心之地實在是太遠了,地方官就是土皇帝,可那種地方,就算土皇帝也窮得很,有機會向朝廷索要錢糧時,他們一向是無災報有災,小災報大災,而且根本不用擔心朝廷會萬裏迢迢派人來核查。

如今到了延州,謝太守還是習慣性地這麽做了,結果奏章送上朝廷,果然被撥付了大筆錢糧。當時武則天正忙著清洗政敵,周興、來俊臣整天揣摩聖意、構陷大臣,宰相們一撥撥的不等屁股把位置坐熱就下了大獄,京裏形勢十分嚴峻,誰還顧得上偏處西北的延州究竟怎麽樣?

結果,謝太守只是象征性地發了點賑米,大部分賑災物資都被他吞沒了。謝宇斌嘗到了甜頭,第二年沒有災害,他也照報不誤,這樣,百姓繳納給朝廷的賦稅被他截留了,朝廷撥下的賑災錢糧也被他截留了。他上面貪著朝廷的、下面貪著地方的,一時間肥的放屁流油。

邊遠地區的吏治本就很差,西北地區的吏治比南疆也強不到哪兒去,那些延州地方官員少有品性高潔之士,原本懾於國法,他們還只是小偷小摸,一見太守大人膽子比天狗還大,他們還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