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雪花漸欲迷人眼

劉瑾並不蠢,青城狂士如此自拿身價,決不會是閑的無聊上門來找他劉太監的不痛快。故作姿態,必有目的,莫非他是想投靠我,求個正大出身?

想到這裏,劉瑾毫不猶疑,立即恭恭敬敬彎腰脫靴。讀書人就是這樣,喜歡玩花樣、擺架子,無所謂,劉備還三顧茅蘆呢,我給你脫雙靴子有什麽了不起的?

這就像些青年談戀愛,甜言蜜語哄的姑娘心花怒放,你讓我向東我不向西,盡享公主的氣派,等到成了親,睡覺我在上頭,吃飯我在前頭,刷碗我在外頭,短期投資、長期受益。

劉瑾是什麽人?正值用人之際,青城狂士主動送上門來,光他的名聲就給自己提氣呀。咱家是能做人上人的人,豈會連這點氣量都沒有。

劉瑾的手都摸到他的靴子了,盧士傑忽然扶住他的手,滿臉堆笑地道:“不敢不敢,在下只是和劉公開個玩笑而已。劉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滿朝文武莫不俯首,卻能如此禮賢下士,實令盧某衷心欽佩。”

劉瑾也便就勢停了手,起身笑道:“盧公子是咱家的同鄉,又是秦川巴蜀有名的才子,劉瑾慕公子大名久矣。咱家回鄉省親時來去匆忙,沒有機會拜會公子,今日公子登門,劉瑾喜出望外。便是真的為盧公子牽馬墜鐙、研磨脫靴,那也是心甘情願的。”

盧士傑大為感動,連忙站起身來,長長一揖道:“百聞不如一見,劉公高風亮節,盧某佩服之至。”

“哎呀呀,何必這般客氣,快快請坐、請坐,”劉瑾自己也在主座就坐,候丫環端上香茗退下,這才握拳輕咳一聲,探詢地道:“盧公子是什麽時候到京的,不知今日登門是……?”

盧士傑哈哈一笑,袍袖隨之一拂,動作十分的飄逸。可惜眼瞅著快進臘月了,手裏不能拿扇子,不然的話羽扇綸巾,可就更有派頭了。

盧士傑朗聲笑罷,臉色一整道:“盧某觀天下大勢,當今朝廷,能言政主政,為皇上分憂者,舍劉公再不作第二人想。劉公蒙皇上信任,重任在肩,權傾天下,可謂春風得意,然而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劉公得天下之權,主天下之政,胸中可有成竹乎?”

劉瑾目光一閃,也斂起笑容拱手道:“劉聞願聞盧公子高見!”

盧士傑道:“劉公論威望才學,從政經歷,不及李焦楊三大學士,論文韜武略,政績戰功,不及當今威國公爺,可是現在劉公身負天下、位居中樞、代天子秉政,試問天下人怎麽能服呢?”

劉瑾頷首道:“公子說的是!”要不是天下人不肯屈服,他又何必酷法嚴刑,造出一百八十斤的大枷來壓著人低頭?

盧士傑撫膝道:“當今皇上年幼,性喜耽樂,於是將天下大事盡付於劉公。劉公如果不能建立非常的功勛、卓越的政績,就不足以鎮服人心。如果皇上再年長幾歲,關心起朝廷大事來,見劉公毫無建樹,那時縱然寵信不減,也必然剝奪實權。給個閑職讓公公安詳納福、貽養天年。但是,主政便有政敵,施政便樹仇怨,公公若沒了這份大權,還想安詳納福、貽養天年麽?”

盧士傑所說正好擊中劉瑾的心事,他是內宦,雖有皇上寵信卻難服外臣,靠的就是絕對的權力,用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來征服百官,這種方法見效雖快,可是一旦失勢,反彈報復也必然最為酷烈。

在外臣們眼中,宦官連條狗都不如,王嶽那樣的老實人,都被劉健、謝遷這些年老德昭的大臣們提議處死,如果自己失勢,不被他們活刮了才怪。

劉瑾立即肅然起立,拱手作揖,如稚子求教於師,恭謹地道:“以公子高見,劉瑾當此局面,該如何施政立威、鎮懾群臣、威服天下呢?還望公子為瑾指點迷津。”

盧士傑端起茶來,“滋兒”地喝了一口,搖頭擺尾地道:“為政難乎?為政易乎?說難也難,說易亦易也。為政者,須知民之利益,須知官場無常,須知做人之難為。為政者,能者居之,強者贏之,智者為之。諳民之所求,在於富政之所求,在於廉……”

盧士傑說到口幹,端起杯來喝茶,被唿悠的一頭霧水的劉瑾抻著脖子左右看看,左右兩排家人也都滿臉的莫名其妙,劉瑾暗暗一嘆:才子就是才子,莫測高深呐,可惜張文冕不在,也不知道這位才子到底說的什麽?

他吧嗒吧嗒嘴,咽了口唾沫,賠著笑坐下道:“是是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盧公子高才,劉瑾粗淺一聽,實難了悟其中真諦,唉!真是可惜呀,公子只是遊歷京師,不能在此長住,否則瑾朝夕求教,用之江山社稷,造福黎民百姓,該是一樁何等好事呀。”

盧士傑微微一笑,說道:“劉公,在下求學多年,如今年逾三旬,也希望能夠穩定下來,安家立業、報效朝廷,有一番轟轟烈烈的作為,可是壯志欲伸,還須高枝梧棲,不知劉公可願接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