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竹林求賢(第3/5頁)

“你……你你……”青城狂士臉皮漲的發紫,可他剛剛說過君子坦蕩蕩,寵辱而不驚,如果勃然大怒豈非自摑耳光,坐在那兒只是渾身簌簌發抖,還是說不出話來。

楊淩又道:“萬物之理相通,不過是一句喻語。治國不從國政中悟理,反要從樂理中去求,未免舍本逐末。何況國事因時因事而變,有時重教化,有時重律法,有時重軍事,有時重民政,有時重內政,有時重外情,任何一種政策既非放之四海而皆準,更非一勞永逸之良藥。知而行則善,知而不行則恥。不知而不行則庸,不知而行則可怕了。盧兄欲從某一事物悟出治國秉政之通理,還要有朝一日用之天下,實在可怕。聽說盧兄是巴蜀奇才,卻屢試不第,說起來實是朝廷之大幸,此去成都,楊某見了本地學政和歷屆主考官員,真要代皇上、代我大明江山社稷好生感謝這班可敬的老大人才是。”

竹墻上“吱吱”聲更急,就像一只小耗子在叫。

盧士傑氣的都快吐血了。他秉性狂傲,目中無人是不假,不過並非淡泊名利,不想出仕為官,今日如此做作,其實也有想自擡身價,別出心裁,引起楊淩注意的意思,若有楊淩賞識,何愁不能踏上仕途,從此飛黃騰達?

奈何他雖然常去武侯祠,卻不是諸葛亮,楊淩更不是大耳賊,既然看出他是借狂賣弄,自己又因為年輕氣盛沒有劉備那種涵養,哪裏還會給他留面子?

李安臉色十分難看,這三位是他的好友,楊淩更是他想巴結而不敢得罪的人,想不到盧士傑平時狂傲也便罷了,對著這位跺跺腳六省亂顫的大人物,還想擺狂士架子,結果弄的大家不愉快,連帶著他心中也十分不悅了。

李安強笑著打圓場道:“今日只是請大人來,引見幾位朋友,士傑兄性情狂傲,呃……晌午又飲了幾杯水酒,有些失禮了,大人勿怪。呵呵,我還沒給大人引見呢,盧兄大人是認識了,這一位小友姓楊名慎,他是……”

那小書生含笑一禮,打斷了李安的話,對楊淩說道:“在下新都人氏,久仰大人聲名,聽聞大人在北方互市於兀良哈、女真,孤立韃靼人,南方平倭靖海,通商萬國,在下極欲渴慕一見,幸得李兄引薦,今日得識大人,實是三生有幸。”

楊淩不知眼前這看似不起眼的楊慎就是大學士楊廷和之子,四川第二代神童,此人年紀雖小,可是經史子集、詩文彈唱、音韻詞曲、金石書畫無所不通,而且對天文、地理、生物、醫學等也有很深的造詣,所學之雜,堪稱三百年大明第一人。

他十二歲時,復擬《過秦論》,一向待子孫嚴格,不輕易稱許的祖父湖廣提學僉事楊春見了也不禁拍案叫絕,對人自誇道:“此乃吾家之賈誼也。”楊慎十三歲隨父入京,所作詩賦被茶陵詩派領袖李東陽所見,驚嘆不已,雖將他引為自己的學生,卻敬稱其為小友。當時是名震京師的第一少年才子,比這兩年風頭甚勁的王景隆等七公子可強了不止一倍兩倍。

不過他三年前因致仕還鄉的祖父身體不好,為替父盡孝,返回了家鄉,楊淩到京後又不太打聽這方面的消息,所以根本不知他的真實身份。

玄衣男子也不待李安介紹,就含笑道:“在下朱玄衣,見過楊大人。”

楊淩是你敬他一尺,他還你一丈的人,尤其剛剛打擊了令人厭惡的盧士傑的傲氣,見這兩人不卑不亢,態度和氣,便也以禮相待。

文人言語交談,三句話不離詩詞歌賦,可憐楊淩對此一竅不通,幸好眼前這兩人倒不是僅以文才取人的酸丁,對他仍是禮敬有加。在朱玄衣的有意引導下,幾人的談話漸漸引到朝政,尤其是楊淩最近對於朝廷軍政大事的主張上來。

這些事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楊淩的言辭雖不講究,談不上簡約優美,但是見識不凡,眼前的朱玄衣和楊慎頗為所動。

談及楊淩上奏請設講武堂等卻被百官所阻時,朱玄衣扼腕嘆息道:“可惜,可惜,此事在下已經耳聞了。當初聽及此事時真覺得大人所倡,實是前人所不及,奇思妙想呀,如果朝廷依大人所言,開設武學,不但開海學,還應開陸學,可以想見大明軍力只需十年時光,該有何等變化。”

楊慎蹙眉想想,也搖頭道:“可惜,在下以為,資性天賦不足為恃,日新德業,當自學問中來。要知天下,一是依靠‘躬閱’,從親身經歷中獲得知識;二是依靠‘載籍’,從前人記載和書籍中取得。現在的武人,歷經多年戰陣,才能有所獲得,卻不能形諸文章,使後人減少摸索過程,其中許多有希望成為一代名將的人,可能在這過程中就已折戟沉沙,命喪黃泉了。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其實成就一將何嘗不是萬將填?大人的治軍方略,可以使武將通曉兵事,再佐以戰陣經驗,不難成就一批名將,使我大明軍隊戰力陡升。遺憾呐,現在的文人,拘泥於前人典籍,而不知結合於實際,空談心性,不知萬物演變,政略、軍事、經濟等皆應隨之而變,使我大明固步不前,程朱之學,害人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