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綺韻東來(第3/5頁)

焦芳聽得精神大振,心中為之大奇,這位楊大人有時在官場上幼稚的很,只要在宦海中混過幾年就看得出的利弊得失、甚至明顯的陷阱,這位大人卻幼稚的很,若不是皇上寵信不減,早被人下絆子整的萬劫不復。可是有時他隨口說出的政見、打算,卻前瞻遠見、一針見血,顧及到諸多方面,思慮縝密的針插不進、水潑不入,連他這樣的老臣都要自嘆弗如,焦芳連連點頭稱是,不一時車至禦道,楊淩下轎,換乘自己的馬匹,一同到了午門前。午門前已匯聚了不少等候上朝的官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天說地。

薄熙初明,不知是誰耳目靈通,已經聽說了昨日宮中皇後娘娘敲山震虎,指使八虎之一的羅祥制裁兩位公主,楊淩反擊剝了羅祥的職務,但自己也招架不住內外廷的同聲指責,不得已交出了控制天下稅賦大權的事。

消息很快在諸多官員中傳播開來,楊淩和八虎內哄,弄得兩敗俱傷,被迫交出財賦大權的事,讓那些因為兩位尚書被免職、解海通商的國策也得以施行而被打擊的無精打采的官員們精神為之一振,心中大是快意。

可是連劉大夏和馬文升這樣的四朝元老都被罷官免職,他們多少有了忌憚,瞧見楊淩的馬來,焦閣老也從轎中走了出來,不覺笑意稍斂,談話的聲音也放輕了。

楊淩今日是來陪同禮部尚書王華出城迎接日本國王使臣的,所以來的也甚早。楊淩發現大明的士子官員有一種很奇怪的心態,一方面他們以天朝上國自居,四夷蠻狄皆是邊荒之民,在天朝面前渺小卑微,似乎根本不值得重視。但是對於來使的番邦,他們卻極盡禮儀,無論住處、飲食、饋贈的禮物,都數十倍於來使,以顯示天朝的富庶、恩遇和禮儀之邦的大義。

他們肯為了番邦使節是雙腿下跪還是單腿下跪爭得面紅耳赤、決不讓步,可是對於來使反復討價還價成倍增長討要的回饋禮金卻羞於和他們斤斤計較。

楊淩翻看禮部與安南、琉球、高麗等國來使交往成例時,對於大明如此“務實”的外交態度,真是打破腦袋也想不出他們是怎麽考慮的,於是借著今後諸國之間已允許百姓自由通商的理由,申明今後來訪的使團必然多是為了商貿目的,如非大明規定的朝貢之期、朝貢規定的來使人數,一概不得再以國賓之禮接待。

王華倒不愚腐,他也知道楊淩這個建議呈上去皇上必然應允,所以便爽快答應了,不過為了有據可查,還是以禮部名義向皇上進了奏折。

楊淩走到宮門前,看到王華站在一角正和幾位大臣聊天,剛想走過去,忽地察覺情形有異,四處散落的官員都感應到了突然靜下來的氣氛,目光向同一個方向望去。

楊淩定睛望去,只見一個布衣白發、身板硬朗的老人,昂然向午門走來。

旁邊竊竊私議的官員中有人低聲道:“是兵部尚書劉大人。”

“他還未離京?不是聽說皇上下詔甚速,禮部擬了恩賜,昨天已著驛丞署送返家鄉了麽?”

“啐!就知道你沒去相送,那是馬大人,馬大人八旬高齡,身子骨本來就不好,這幾日抑郁成病,聽說到了長亭都沒下車,只和幾位知交好友隔簾聊了幾句,就揚長而去了,唉,六部之首第一尚書啊,嘖嘖嘖。”

“還是的呢,就我這品秩職銜,而且還不是馬大人簡拔的官員,我去幹嗎呀,去了人家也不答理我,哎!這麽說你去了?”

“我……噓,劉大人過來了,別吵,有好戲,沒準老大人就得和楊大人……哼哼……”

群臣議論紛紛,楊淩注視著劉大夏,這位老人一身布衣,腳下一雙千層底的圓頭布鞋,須發如銀,左右盡管有不少同僚好友點頭致意,溫言問候,卻目不斜視,不言不語。

他大步走到宮門前,微眯雙眼擡頭望去,殿宇巍峨,宮墻殿房櫛比鱗次,一縷晨熙已破雲而出,射在前方紅色的宮墻和宮門檐頂上,黃琉璃瓦、罘罳、銅馬獸頭都映在初升的朝陽中,金燦燦明晃晃輝煌耀目。

劉大夏翻身跪倒,望闕而拜,頭顱緩緩叩向塵埃……

行了三跪九叩大禮,劉大夏忽地淚流滿面,泣不成聲道:“先皇……”

伏地啜泣良久,劉大夏才大聲道:“先帝恩遇,曷其有極。老臣盡了性命也難報萬一,奈何天不從人願,先皇啊……”

他拭淚站起,抱拳說道:“諸位同僚,老夫竊竊孤忠,天人共鑒,奈何如今報國無門。老夫如今一介布衣耳,但一介布衣也可做到言有物、行有格、貧賤不移,寵辱不驚。諸位同僚好自為之,老夫去了!”

劉大夏團團一揖,目光閃向楊淩,臥蠶眉一擰,忽地厲聲道:“禍國殃民,天地不容,善惡有報、因果循環,老夫會瞪大雙眼,看天怎麽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