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八章 隆慶新政(上)

聽了沈默近似狂妄的宣言,高儀不無憂慮道:“隨著地位的權力的變化,人是會變的。況且新鄭此公頗有些性急不能容物,雖然您在這段時間給了他很大的幫助,但也不會永遠自縛手腳的。”

“呵呵……”沈默捏起青瓷薄胎的小茶盅,輕啜一口道:“先生誤會了,我沈默從來不是挾恩自持之人,我說高新鄭的權力來自皇帝和我,並不是誇耀自己有多厲害,而是闡述一個事實。”

“這不一樣嗎……”高儀苦笑道。

“不一樣。”沈默搖搖頭道:“一個人的權力有多大,不是看法定,而要看他能辦成多大的事兒。高拱為什麽能橫掃千軍,一靠的是聖眷……這東西我也有,並不比他少多少。高拱要只爭朝夕的革舊布新,這麽得罪人的活兒,必須要皇帝堅定不移的站在他那邊,那麽就不能和我發生矛盾……這是個做加法還是做減法的問題,高拱算得清楚。”

‘原來如此……’高儀點點頭,心說但他還有個選擇,就是把你攆走啊。

“只要高拱沒有昏頭,就不會不知道,有我這樣一個盟友,對他的改革是多大的助力。”仿佛看出了高儀的想法,沈默淡淡道:“如果不想陷入和反對派的血戰中,他就必須靠我給他鎮住場子。”

高儀默然了,他知道沈默有資格說這種話。既然對方有自信面對未來的問題,他也不再多嘴,笑道:“只是這樣屈居人下,委屈了您啊。”

“三十二歲的內閣次輔啊。”沈默笑起來道:“這也算是委屈的話,天下人豈不都要罵我矯情?”

“也是……”高儀苦笑道:“不過現在誰還拿您的年齡說事兒?”

“我也不怕他們說事兒。”沈默淡淡道:“說到年齡,高新鄭是屬雞的,我也是,他大我兩輪……”

雖然沒有接著說,但高儀聽得明白,是啊,兩人差了二十四歲,整整一代啊。沈默等得起,高拱也沒必要視他為對手。便點點頭道:“那個位置,早坐上去也沒什麽好處。”

“不說那麽遠的了。”沈默擺擺手道:“還是著眼現在吧。”

“是啊。”高儀輕聲問道:“依您之見,如果高新鄭來做這個首輔的話,內閣以後能得安寧嗎?”

“他那個臭脾氣……”沈默苦笑道:“不整天雞飛狗跳才怪。”見高儀臉色白,沈默笑道:“不過先生放心,以後就算是鬧,也只會在內閣裏鬧,而不會波及朝廷了。”說著壓低聲音道:“徐閣老、趙閣老都去了,天下還有誰是他的對手?”

“也是。”高儀其實早有判斷,只是話不從沈默嘴裏說出來,他總是不踏實,便笑道:“看來之前的亂鬥也不是沒有作用。”

“嗯。”沈默點點頭道:“至少讓內閣裏少了那些不同的聲音……”想一想道:“現如今是咱們四位,估計還會再補進一個張四維,不過他素來溫文,想必不會跟高新鄭找別扭。”

“張太嶽會是什麽態度?”高儀問道。雖然張居正現在十分低調,但趙貞吉一走,他就成了徐黨在朝中的代表,如果繼續和高拱作對的話,還是個麻煩。

“他和高新鄭也算是刎頸交了,不會唱反調的……”沈默垂下眼瞼道。事到如今,如果說他還有什麽吃不準的地方,絕不是胸無城府、全是大志的高拱,而是昔日好友、今日陌路的張居正。

對於張居正,沈默的心情十分復雜,一方面,兩人曾是志同道合的知己好友,以天下為己任,曾相許大業;然而在攀登權力的高峰時,卻又不可避免的產生了摩擦。最終,張居正在靠正常途徑追趕無望,唯一的靠山又成明日黃花的情況下,悍然越界,結果觸犯了沈默的底線,也斷絕了兩人的友誼。

兩人雖然都是那種城府深沉之人,然而內閣中誰不知他倆的矛盾?所以也沒有假裝和氣的必要,除了正常公務往來,已經沒有了私交。

曾經一度,沈默對張居正動了鏟除之心,然而對方與隆慶的關系,雖然不如自己,卻也算感情深厚,自己不能不考慮到皇帝的感受。而另一方面,徐階離京之前和他的那次談話,其實也暗含著:‘張居正是我留在京城的釘子,你要敢拔,我就跟你撕破臉!’的威脅。

雖然老頭已經不是首輔了,卻還是沈默的座師,真要撕破臉,他還真吃不消。

當然,在王寅那洞悉人心的目光逼視下,沈默也不得不承認,其實真要在讓人無話可說的前提下,把張居正弄下去,也不是辦不到……畢竟沈默對這種勾當十分在行,然而他從心底裏,卻排斥這種做法。既然自己不打算在改革中冒頭,還要把一個未來的改革家扼殺的話,那自己的所作所為,就淪為最低級的爭權奪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