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五章 不如歸去(上)(第3/3頁)

話說自從彈劾了嘉靖而不死之後,海瑞便安靜了很長時間,因為他不想總被人,和‘罵先帝’聯系起來,今年春裏鬧得如此喧囂,他也一直沒有吭聲,然而這時不知怎的,竟突然冒出來,上了一本《乞治黨邪言官疏》,為徐階辯解說,徐公早年曲事先帝雖然有瑕,然而當時滿朝公卿誰人不如此?不過為求自保爾,況且他彌補了過錯。那高拱指使齊康攻訐徐閣老,自己也其實不過是妄圖取而代之!

在某些人的刻意推動下,海瑞言論的力量被無限放大,頓時有數不清的各部衙官員,紛紛上疏呼應海瑞,敦促皇帝快請徐閣老出山,並誅殺奸賊高拱!這場政潮也終於波及到地方,各省官員爭先恐後,或是聯名上書,或是獨具奏本,但中心只有一個,那就是請徐閣老馬上復出視事,並皆言高拱之罪大惡極!

一時間竟是萬眾一心,舉國倒高之盛況!

與此相對的,是內閣無主、閣臣無心理事,朝中一團混亂,所有政務都停滯不前,眼見著夏稅、秋闈、邊防等許多大事盡在眼前,如果繼續這樣亂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對此朝中大臣憂心如焚,輪流上門肯請徐階復出視事,然而徐階依然表示傷心過度,也無顏再復出面對朝廷大臣,所以不僅不答應他們的請求,還連番上疏懇請皇帝批準自己的辭呈。

從三月到四月,徐階一共上了十二道辭呈,讓任何懷疑論者都不得不相信其去意之堅決。

比起高拱的不知進退,徐階這種低姿態無疑更加高明,更加能贏的官員們的好感和支持。就連先前與高拱統一戰線的楊博,竟也與數名部院大臣一起上疏,敦請皇帝一定要挽留徐閣老!

要知道混鬥的導火索,可是胡應嘉彈劾楊博徇私報復,然後才把戰火燒到高拱身上的。按說這對難兄難弟應始同仇敵愾才對,現在楊博卻公開表示,希望朝廷盡快平息混亂,希望徐階盡快回內閣主政,並認為齊康對徐階的詆毀十分不當。這雖然是一個碩德元老應有的態度,然而不能不讓人齒寒……高肅卿已經到了眾叛親離的地步!

最終,在皇帝幾次三番的恩旨撫慰下,在滿朝公卿的千呼萬喚中,徐閣老終於勉為其難回內閣視事。然而這並不能平息朝廷上下的風暴,同志們,反動派尚未打倒,還不是痛飲慶功酒的時候!

於是三法司聯合奏請,嚴懲詆毀首輔的禦史齊康,隆慶皇帝這時已經完全亂了分寸,只好同意將齊康降職外放……

高拱敗局已定,人心渙散,家中已是大門緊閉可羅雀,自從齊康黯然離京後,連他的親信門生都不敢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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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徐階徹底掌握了壓倒性優勢,余下來便是‘宜將剩勇追窮寇’、痛打落水狗了!

‘殺死’高拱的最後的一枝箭,卻從南京放過來……

隆慶元年五月初,南京戶科都給事中岑用賓、禦史尹校等人提出京察拾遺——前面講過,在京察中遭到貶黜處分的,連皇帝也留用不得,這種無上的權威操在吏部和都察院手中,但六科廊給事中,也可以提出‘京察拾遺’,被拾遺擊中的官員,便是終身的恥辱,沒有翻身的可能。

這次北京的言官和高拱鬧得天昏地暗,因為要避嫌,所以他們到底不方便提出拾遺。於是這份責任,便落在南京的給事中和禦史肩上。然而按慣例,內閣一向可以免除被拾遺糾察的,過去也從未有過閣臣遭拾遺的先例,然而這次南京的言官們,便把矛頭指向高拱,彈劾他‘奸邪五事’,以法律程序逼他下台。

所有人都看出來,此事勝負已分,兩京三十六衙門的官員們,唯恐徐閣老秋後算賬時,以為自己態度曖昧、甚至同情高拱,於是爭先恐後的上書,揭發高拱的罪行,表明自己的立場。

在這場令人窒息的大閣潮中,一幕幕醜劇上演著。許多高拱的門生故吏,見他大廈將傾,於是紛紛調轉矛頭,希望以此為自保的投名狀。戶部的左右侍郎徐養正、劉體乾二人,前一個是高拱的同科同學,後一個更是他的老鄉,平時兩人都和高拱關系密切。現在見別的衙門,堂官紛紛領銜上書彈劾高拱,感覺自己也不能落後,否則必定後患無窮。

但他們畢竟不好意思挑這個頭,就想攛掇他們的尚書葛守禮,來領銜聲討高拱的奏疏。然而葛守禮人如其名,當年就不肯阿附嚴嵩,現在又怎會自降身份,摻和進這種毫無底線的人身攻擊中?於是堅決不就。

雖然尚書大人不肯具名,但徐養正和劉體乾還是弄出了個令人嗤笑的‘白頭疏’……他們把題頭處的尚書署名空著,最終還是代表戶部表了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