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三章 三公槐下(下)(第3/3頁)

言至此,很多人都覺著詞臣們的論辯很完美了,海瑞很可能再反駁。

但他們都低估了海剛峰的戰鬥力,敵人越強,他也越猛。見已經被逼到墻角,他冷笑一聲道:“如果真是明賞罰,那皇上就該自罰!”

“大膽!”“放肆!”詞臣們高聲喝道:“狂悖!”“就憑這一句,便定你死罪!”

一時間討伐聲四起,卻沒有把海瑞的聲音壓住,他憤怒道:“難道崇信齋醮就沒有害處嗎?就不該受到責罰嗎?倒要看看你們怎麽顛倒黑白!”

眾詞臣沒法回答他,誰敢說崇信齋醮沒有害處,那不成睜著眼說瞎話了?真成佞幸了?

見他一句話把手下問得熄了火,李春芳知道該自己出馬了,便緩緩道:“崇信道教,只是皇上的個人愛好,做臣子的不該窮追不放。你卻總把目光放在陛下的私事上,這就是失了為臣之道。”頓一頓,又道:“你的奏疏我看過數遍,看你對漢文帝很贊賞啊。”

“三代以降,漢文帝堪稱賢君。”海瑞道。

“可漢文帝也信道教,喜歡齋醮,甚至用黃老之術治國。”李春芳道:“按照你師法先賢的理論,皇上也信道家,崇尚無為之治,應該正遂了你的意才對,為何要厚古薄今,盛贊漢文,卻詆毀當今呢?”

“李大人言不由衷。”海瑞沉聲道:“我的奏疏中說得分明,漢文帝棄孔孟而尊黃老,崇尚無為而治,因此有優遊退遜之短,怠廢政務之弊。但仍然稱得上是賢君,因為他猶有親民近民之美,慈恕恭儉之德,以百姓之心為心,與民休養生息,才有了史上第一個承平治世。”頓一頓,他聲音冷酷道:“當今皇上處處以文景自詡,二十年不上朝美其名曰無為而治。但兩者是一回事兒嗎?無為而治不是不作為,而是不擾民、不虐民、也不許各級官吏擾民虐民,任民眾安居樂業!”

“文帝雖然也崇信道教,但他只是自己修煉打坐而已,斷不敢奢侈浪費,連一座宮觀都不舍得修。而當今皇上修道設醮,卻揮金如土、大興土木,視國庫如私產,以天下為家業!以一人之心奪萬民之心,無一舉與民休養生息。上行下效,從朝廷到省府州縣的官員,更是將百姓視為魚肉,盡情盤剝,難道這就是我大明朝的無為而治?難道這就是我大明朝的承平治世嗎?”

“難道你要說,當今比不了漢文帝?”一個陰險的聲音響起。

海瑞情緒正激昂著,想也不想便答道:“不如漢文帝多矣!”

場中一下安靜起來,雖然方才辯得激烈,但只是糾纏於皇帝某些行為的對錯,現在海瑞卻直接把嘉靖整個人否定了,這性質就嚴重大了。

海瑞也知道自己授人以柄了,索性把心中憋了許久的憤懣發泄出來,大聲說道:“請問諸位駁我的大人,難道你們看不到天下之病何在嗎?為何不與我一起勸諫皇上,重新振作,反而在這裏拼命的為皇上文過飾非,莫非你們想讓皇上留下千秋罵名嗎?!”

詞臣們一個個面紅耳赤,只能用大聲吆喝,來掩蓋心虛:“此人喪心病狂,不要跟他多費口舌了!”“竟敢公然辱罵皇上,真是該死!”“無君無父的畜生啊!”一時間罵聲從那些斯文之官口中噴出,竟要把海瑞淹沒了。

台下的徐渭微微皺眉,想要維持一下秩序,誰知此時東北角突然響起一聲長嘯:“噫嘻……以眾淩寡太不厚道,海剛峰,我來助你!”竟把所有人的聲音一下鎮住。

眾人循聲望去,便見個身穿道袍,頭戴鬥笠,腳踏草鞋之人,飄然上了講壇。

“這人是誰?”許多人交頭接耳問道。但國子監眾人卻都認識他,低呼道:“你上去幹啥!”

徐渭見了那人,便繼續老神在在起來。因為真正的辯論宗師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