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二章 君子意如何(上)(第2/3頁)

嘉靖聞言,面色一陣陰晴變幻,恍然大悟地點頭道:“正是送去,劉燾卻敢言追殺,到底是騙誰呢?”

高拱義憤填膺道:“皇上明鑒。今外兵四集,禁軍又出,如此勞師動眾,卻只是遊戲一場,不過庚戌之轍,止增笑耳。遑論以伸華夏之威?”

“還伸華夏之威?”嘉靖被高拱勾動了真火,忍不住冷哼道:“朕的臉都被他們丟光了!”

高拱見達到目的,便不再多言,其實他並不想這樣背後陰人,但實在是忍無可忍了。他原本以為當年朝綱混亂,是因為奸黨竊權、結黨營私。使正人君子難立於朝,以至朝中無人,國事凋敝。實指望著徐閣老上台後,能撥亂反正、澄清玉宇,給大明帶來重新振作的希望。

可徐階太令他失望了,原先嚴嵩在時,他隱忍恭謹,可以理解為收斂鋒芒、希求自保。但當嚴嵩倒台後,皇帝又重病纏身,對政事日益倦怠,本是徐階大展宏圖的好機會,但他卻愈發謹慎,只沉迷於對嚴黨的清算,對國事只停留在修修補補,絕不敢越雷池半步……當然,因為嚴黨那夥人,鬧得朝堂上烏煙瘴氣、太不像話,所以作風尚算正派、主張‘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公論’的徐閣老,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贊賞,甚至肉麻的稱之為‘良相’……

但在高拱看來,徐階與嚴嵩別無二致。其實冷眼旁觀,可以說嚴閣老的大多數汙名,都拜那寶貝兒子所得,本身並未有太大惡行,這是否能說,嚴嵩就是無辜的呢?

高拱的看法恰恰相反,他認為嚴閣老是罪有應得,甚至罪大惡極,皆因身為一國宰輔,屍位素餐便是其最大的罪惡,甚至比貪汙受賄,結黨營私更加誤國誤民。因為其身為宰輔,本應披肝瀝膽、敢於任事,革除天下之大患,恢復大明之元氣,卻不僅自己於事無補,還阻礙別人救時的努力。只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便眼看著國家一點點滑向深淵,這種‘占著茅坑不拉屎’的行為,是高拱最憎恨的。

當然高拱也承認,徐階其實也是希望這個國家好的,但審觀其在公在私的言論,也只限於除穢去弊而已。其最大的追求,不過是追縱前聖,恢復祖宗成法,從不敢言‘改制’、言‘變革’,更是絕不敢突破原有政治體制的框架,絕不敢觸碰社會經濟的結構,更不敢糾正和限制嚴重濫用的皇權,是故被唏噓稱為是‘一味甘草’。

這樣的人物,放在承平治世,自然是完美的相國,但現在的大明,各種矛盾已接近爆破潰解的邊緣,朱明皇朝的統治,已面臨存亡斷續的告急線上!在高拱看來,徐階雖然不算太差,但其素質和氣魄、識見和學養,根本無法負荷扶危振頹、扭轉乾坤的重任。

甘草治不了大病,還得靠猛藥哇!

高拱之所以對徐階百般看不上,根本原因就在這裏,他認為只有將這種‘青詞宰相’趕出朝廷,讓真正有能力的人上去,大刀闊斧的改革,才有可能力挽天傾!

當然,這‘這真有能力的人’,非他高肅卿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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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屋漏偏遭連陰雨,船破偏遇打頭風’,劉燾實在是流年不利,那邊高拱剛剛狠狠告了他一狀,這邊他又郁悶的吃了敗仗……韃虜大掠順義、三河等處,又分兵圍下店,胡鎮、趙溱、孫臏等宣府將領不聽劉燾調遣,擅自引兵救之。不料虜騎大集,圍胡鎮等數重。結果三位將領悉數戰死,此役折損近千人,乃大敗。

而戰役中的具體細節,也因為當事者戰死,已經無從分辯了,劉燾的威名喪盡不說,在嘉靖心中的形象也徹底逆轉。十月中旬,皇帝發中旨,命內閣停止了劉燾的指揮權力,將京畿防禦的重任,交付給了從宣府趕回來的宣大總督江東。兩天後,命錦衣衛逮捕劉燾以下十余名薊遼軍官進京,俱送鎮撫司加刑嚴究。

三天後,大同總兵姜應熊等禦虜於密雲,敗之,斬首三十余級,奪馬四十余匹。之後韃虜自三河漸引而北。十月底,江東奏:虜遁離長城以南……京師解嚴。

韃虜自墻子嶺潰墻至撤退,留內地十日,輾轉千余裏,劫掠十幾縣,近百村鎮,數萬棟房屋被焚毀,十幾萬百姓遭難,死傷者數千,至於被蒙古人掠去的財產女子,更是不計其數,實乃十年來最慘重的損失……

當沈默終於下船,行在回京的官道上,看著左右村鎮中殘垣斷壁,新墳處處,紙錢漫天,哭聲連綿,一片愁雲慘淡,心情十分的沉重,直到終於見到闊別已久的北京城,他才努力調整好心情……和家人闊別兩年,不能帶著這種情緒和她們相見。

解嚴後的北京城,又恢復了昔日的熱鬧繁華,棋盤天街上仍然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看著車窗外熟悉的店鋪,聽著滿耳的京腔京韻,沈默竟感覺恍若隔世,心中亂糟糟的……自己一去就是兩年,真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妻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