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六章 夢想、現實(上)(第2/3頁)

他一度以為,相較於棘手的政治改革而言,將顯然落後的漕運,改為已經證明可行的海運,難度要小得多。也寄希望於開放進取的海上航運,能為這個沉重的帝國,帶來習習進取的清風。

所以他早就下定決心,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把這件事情辦好。但顯然還不到時候,因狗拿耗子是官場大忌,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一個禮部官員,不能對這件事指手畫腳……那樣只能讓相關的官員對他產生厭惡,而不會有人聽他的。

只有掌握到足夠的權力,才能施展自己的抱負。所以權力啊,不論你如何唾棄它,你又怎能不追逐它?

※※※

接下來,沈默意興闌珊,草草看過之後,便返回了座船。這時隊伍也全都上了船,隨時可以出發,他便再次感謝了天津衛的官員,與他們揮手告別。

但當船駛離了海岸不遠,沈默的表情便陰沉下來,望著海上薄薄的浮冰,許久沒有說一句話。

看到他情緒低落,徐渭暗嘆一聲,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那個渾身上下充滿自信的狀元郎。但這樣站著也不是個事兒,他走到沈默身邊,輕聲道:“外面冷,小心凍著了,咱們還是進去烤火吧。”

沈默搖搖頭,緩緩道:“冷點好,讓人清醒。”

“唉。”徐渭外頭看看他,問道:“還在為碼頭的事兒生氣呢?”

沈默不置可否的望了望遠方,那裏有不怕寒風的海鳥在飛。

“其實你想多了。”徐渭寬解他道:“自從永樂十三年,罷了海運,便一直是漕運獨行,已成定例……去歲是因為皇上南巡,河道被占了,南方的糧食運不來。不得已,漕運衙門才奏請內閣,暫時改為海運權宜一年。”說著笑笑道:“現在一年之期已過,自然而然的,就要改回漕運,只要跟內閣知會一聲,而不必驚動百官。”

沈默深吸一口冷冽微鹹的海風,抖擻精神,轉頭看著徐渭道:“那你呢,你對這兩者有什麽看法?如果讓你決定,你會選哪一樣?”

“我呀……”徐渭摩挲著軟軟的下巴道:“要我說,海運固然好,但只能在運河不能通行時,比如去年、比如冬天結冰時偶一為之吧。大多是時候,還是走漕運的妥當。”

跟徐渭說話當然不必客氣,沈默哼一聲道:“難道你也擔心所謂‘海禁漸弛,恐有後患’之類的說辭嗎?”

“嘿嘿,那你就小瞧了我徐文長了。”徐渭也不惱,拍著欄杆道:“海運的好處有目共睹,誰要說看不見,那就是睜著眼說瞎話。”漕運改海運,本是個倉促的決定,但在短時期內便開通,將漕糧及時運到京師;且除了造船雇船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工程費用。

為了完成本年的海運,漕運衙門共雇海船三百余只,加上軍艦護航,僅花費十五萬兩。只不過因為時間倉促,錯過了最佳航期,所以遇到了台風,致使七艘糧船沖壞,但船只損毀數額不大,加上撫恤不過是五萬兩。

也就是說,一百萬兩銀子的事情,二十萬兩銀子便可以做到,不承認海運優於漕運的人,恐怕不是白癡就是別有用心。

“但是不能只算經濟賬啊……”徐渭苦笑著撓撓頭道:“海運對時局的破壞,實在是太大了。漕運獨行已經百五十年了,圍繞著這條運河,已經形成了一個牽涉到中央與地方、官府與大戶,還有那十幾萬的漕丁,以及成百上千萬靠著運河吃飯的老百姓……巨大而錯綜復雜的關系網,並在這上百年的時間裏,達到了一種還都說得過去的均勢。”

這些情況沈默也知道,但還是默默聽著,因為他發現自己小覷了這個最好的朋友……一直以來,他對徐渭的認識,都停留在大才子兼大情癡的層面上,對其政務方面的能力,說實話沒見過,所以並不看好。因此平時聊天的時候,只會挑些務虛的話題,對於具體政務,從不拿來煩他。

但聽他對漕運有如此深刻的認識,沈默知道自己還是犯了小覷古人的毛病。而且什麽都自己一個人思考、一個人扛著,實在是太累了,有時做做聽眾,邊聽邊思考,何樂而不為呢?

※※※

“任何想要改變既得利益群體的舉措,都會受到很大的阻力。比如說曾經幾度被熱議的‘膠萊河海道’,明明是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且不像海運那樣,沒法給沿途帶來利益。它不僅可以解決漕運問題,還能直接給膠萊河一代,帶來很大好處,所以山東的官員和士紳也有興趣接納它,但這些推動力量,還是比不了不願改變的力量大,所以一直沒有成功。”

“而且也不全是貪欲作祟,還有很多堂堂正正的理由。”徐渭接著道:“比如放棄漕河意味著黃河肆虐會更甚,這會給中下遊的百姓,帶來年復一年的災難。這點不解決,當地百姓和有良知的地方官們,便絕不會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