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五章 富可敵國

王崇古最近比較煩,身為松江知府他壓力很大,失眠厭食焦躁,就連夫人也給他泡了三鞭酒,可見連某事都受了影響。

他的煩惱之源,無外乎也是糧食問題。被蘇州府所帶動,松江的糧價一路飄紅,已經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他手下又沒有海瑞那種能鎮住場子的牛人,府城裏自然是混亂不堪,囤積居奇者大有人在,哄搶偷盜者不計其數,監獄裏已經人滿為患,但治安還不見好轉。

更嚴峻的是,松江還是抵禦倭寇的前線,糧食的短缺,讓軍心都開始不穩,作奸犯科者屢禁不止,戰鬥力下滑的很厲害,如果這時候倭寇打過來,他苦心經營的上海防線,恐怕根本不是對手。

見丈夫愁腸百結,一籌莫展,素來不信神佛的王夫人,也在府中設上香案,每日給佛祖上供跪拜,虔誠祈禱倭寇勿來。

這天晚飯後,又見夫人在上香,王崇古苦中作樂,笑她說:“夫人的心意我領了,可現在咱們大明是道教的天下,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還是拜三清吧。”

他夫人卻不同意道:“人家說道家修的就是太上忘情,這話一點都不假。不信你看看咱們當今聖上,修道修得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見。以此推之,三清恐怕更加沒有人味,指望不得的。”說著朝如來佛合十道:“還是西方好,有人味兒。”

“和尚才是六根清凈,不管塵事呢。”王崇古失聲笑道:“不留發、不娶妻、不生子,斷絕綱常,跳出五行,有何人味可言?”

“話可不能這麽說。”王夫人道:“我這一年裏聽‘西遊’,才知道這西天佛門聖地,正如你這衙門一般無兩……”

王崇古這下來了興趣,笑問道:“倒要聽聽佛門聖地,能跟我這腌臜衙門一樣?”飯後閑談,正是個好放松。

“你還別不信。”王夫人振振有詞道:“有一折叫‘烏雞國’,是說烏雞國王曾經好善齋僧,佛祖便差文殊菩薩來度他去極樂享福。文殊這人很嫉妒,不想看著別人好,就故意變做凡僧,向國王化緣。”

“你這婦人瞎編排。”王崇古呵呵笑道:“人家菩薩真身法相豈能輕易示人,怎麽就扯到嫉妒上了?”他不愛看戲,也就不知道這些橋段。

“怎麽不是嫉妒?”王夫人道:“就算不能相見,好言好語的告訴國王就是了,他偏要惡語相向,無端刁難那烏雞國王。那國王又不知道他是菩薩,一氣之下就把他捆了,送在河中,浸了三日三夜。”

聽她這樣說,王崇古點頭道:“這國王還是太仁了,如果在咱們大明,早就廷杖一百,發配三千裏了。”說著呵呵一笑道:“這戲文有硬傷啊,那文殊菩薩多大的法力,怎麽能被凡人擒下,浸到水裏呢?”

“這正是他的陰險所在。三天後,國王放了他,他便回去跟如來哭訴,汙蔑國王對佛祖多有褻瀆,連他這個接引使者都敢欺負。如來就把國王推下井,浸了三年,以報文殊三日水災之恨。”王夫人氣憤不已道:“那文殊尤嫌不過癮,又把自己的坐騎變為假國王,每日與後宮娘娘同眠同起,雖然後來說那畜生是騸了,無福消受。但此舉一樣壞了綱常倫理,極為可惡!”

說完王夫人便總結道:“這不正像衙門裏的汙吏,打著老爺的幌子做盡壞事,吃拿卡要、欺男霸女,甚至還動輒害人性命,卻讓人把賬都算到老爺頭上?”

“好吧,你說的有理。”王崇古不禁啞然失笑道:“但也不能以此說明佛祖也是個俗人,畢竟是下面人蒙蔽了他,瞞著他幹的。”

“那好我就舉個佛祖的例子。”王夫人看來要讓丈夫徹底服氣,道:“前幾天聽完最後一回,唐僧師徒歷經劫難,終於到了西天,見到了如來,因為不懂‘規矩’,沒給兩個管經書的‘書辦’一點‘人事’,就被人家給了空白經書。若不是有仁厚長者看不過去,暗中點破,這師徒四人辛苦一場,豈不是付諸東流了。”

“找佛祖告狀,處罰那兩個書辦啊!”王崇古也氣道。

“找是找了,可佛祖並沒有懲罰那兩個書辦。”王夫人一臉難以置信道。

“為什麽呢?”這跟王崇古心中的佛祖,差距太大了。

“佛祖這樣解釋:‘向時眾比丘聖僧下山,曾將此經在舍衛國趙長者家與他誦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脫,只討得他三鬥三升米粒黃金回來,我還說他們忒賣賤了,教後代兒孫沒錢使用。’”王夫人看一眼王崇古道“最後師徒幾個還是拿出了吃飯的紫金缽盂,才換到了有字的經書。”

王崇古又一次啞然失笑道:“原來佛祖也好這一口啊,看來夫人是對的,西天靈山跟我們的衙門,果然是有相像之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