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石破天驚聖人出

而王守仁所做的,就是把孔子的話,把孟子的話,把老子的話,把蘇格拉底的話,把阿那克薩哥拉的話,把柏拉圖的話,用他自己的語言,重新表述一遍:

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

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翻過來,掉過去。你東拉,我西扯。所有的智者,說的都是同一個終極真理,這個真理你可以稱之為仁,稱之為義,稱之為道,稱之為慈悲,稱之為大善知識,稱之為良知,稱之為美德,稱之為你願意稱之為的任何東西。

審計大風暴

當王守仁在武夷山中倉皇逃竄的時候,在北京城中,大太監劉瑾已經全面接管朝政,並推出了由他首創的兩個科學管理方法。

一個叫審計大風暴,另一個叫效益考核法。

先說審計大風暴。史書上老套的說法叫盤查法,第一個挨刀的是戶部尚書韓文,負責賬目審查的錦衣衛在內庫中發現了假冒偽劣的銀子,這是正宗的假鈔,按說應該查個清楚給大家一個交代。但涉案當事人韓文立即被開除公職,匆匆出京,導致了此事成為一樁再也沒人能夠說清楚的歷史懸案。

當時朝廷有規定,外地在任官員,每三年入京考核一次,京官則是六年考核一次。考核方法,由吏部聯合都察院進行考核,基本的規範是年紀太老的,有病在身的,先辭退。考核不及格的,暫時進行審查。發現的貪官和犯罪逃跑的,予以辭退。劉瑾把這個制度作了修改,改定期考核為隨機抽檢,說不定突然抽到誰的頭上,屆時錦衣衛一手拿算盤,一手拿賬本,就立即對你進行審計。審計結果發現,許多官員都有個賬目不清楚的怪毛病。

有毛病怎麽辦?

於是劉瑾又推出了他的效益考核法,這個方法在歷史上叫罰米法。也就是說,如果查出來賬目有問題,那麽,除了官員要將公家的窟窿補上之外,還要追加一筆罰款。開始時罰款的數目並不高,達不到對官員的教育目的,於是劉瑾就提高罰款數額,從罰米一二百石,增加到罰米五六百石,甚至增加到了罰米一二千石的程度。

於是,大批領導幹部紛紛破產。

憤怒的官員們議論紛紛,齊聲聲討:還讓不讓領導活了,啊,讓不讓活了?

這場恐怖的審計大風暴,迅速從普通領導幹部向歷史上有名的大人物覆蓋了過去。兵部尚書劉大夏,此人在歷史上名氣比較大,也不幸被卷入了這場審計風暴中。

說起劉大夏這個案子,都要怪田州的土官岑猛。話說那岑猛乃邊疆少數民族出身的領導幹部,是當地的土著人,所以稱土官。但是土官制度太原始,都是世襲,這樣就會導致當地的群眾產生錯誤的思想認識,以為土官才是最大的領導,認識不到皇帝的重要性。所以朝廷就考慮,要不改土歸流吧,廢除土官制度,建立流官制度,把邊區原始部落的土官調到外地去,再派京官們進入當地,教育廣大群眾熱愛皇帝。

官員委任制度的變革,聽起來好像是吏部的差事,但邊區少數民族比較兇,稍有不慎,就會掄起刀子來砍人。所以改土歸流的工作,在當時是由掌握了兵權的兵部來負責。於是兵部尚書劉大夏就下達命令:調任田州土官岑猛,去福建平海任千戶。

可是岑猛又不傻,他家世世代代生活在田州,此時調到福建去,豈不是斷他的老根?於是岑猛斷然拒絕了這一調令。

岑猛不肯赴任,朝廷有令不行,事情有點兒麻煩。於是兵部復議,卻不料復議的時候出事了,劉瑾和眾官吵了起來,劉瑾認為:對田州少數民族部落的處置,關系重大,稍有不慎就會激起叛亂,劉大夏必須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眾官抗議說:岑猛並沒有叛亂,現在說這種話還太早。劉瑾回答說:等岑猛真的叛亂了,再說這話就太遲了。

傳旨:岑猛無須調離,徑任田州同知。劉大夏工作不力,有激起民變之險,流放到肅州充軍。

這一年劉大夏已經七十三歲了,花白的胡子,佝僂著腰身,布衣徒步至大明門下,京城的百姓一片哭聲,扶老攜幼為劉大夏送行,說:這劉瑾太不像話了,七十三歲的老人了你還流放他……不過話又說回來,劉老頭都七十三歲了,怎麽還不退休回家抱孫子呢?這下慘了吧。

劉大夏被流放,只是故事的開端,涉及人性的智慧思考,在後面才真正展開。

良知的彼岸

話說那兵部尚書劉大夏,雖然慘遭流放,並沒有被罰多少米,但是他上路的時候,只有一個粗布包裹,身後還跟著一個老家仆。北京城中有許多他的老朋友、舊門人,紛紛出來替他送行,拿了許多銀子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