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雪落知重

雲硯裏委委屈屈地將被雷劈得炸開的那撮頭發撫平,小聲抱怨:“我什麽都沒同他說,倒不如說父尊你太兇嚇到他了。”

他順勢抱怨完這才後知後覺,忙慌張地捂住嘴,膽戰心驚地等待下一道雷劈下來。

只是這次出乎意料的是,雲尊主卻沒再劈他,大殿內反而傳來低沉的聲音:“此事稍後再議——硯裏。”

雲硯裏忙挺直腰:“在。”

雲尊主道:“帶你兄長去雪重苑。”

雲硯裏一愣,立刻道:“是!”

很快,相重鏡攏著袖子優哉遊哉走出大殿,看到雲硯裏好像並未被劈受傷,才問道:“雪重苑是何處?”

殿門砰的一聲關上,雲硯裏如蒙大赦,忙不叠從地上爬起來,拽著相重鏡就往台階下跑。

還沒跑幾步,雲硯裏的銜聽突然冒出預警來,他本能作祟,猛地松開相重鏡的手飛快縮回來,下一瞬,他就眼睜睜看著顧從絮像是啃骨頭的大狗一樣朝方才他手的方向咬了過來。

哢噠一聲脆響,是顧從絮尖牙闔上的聲音。

雲硯裏:“……”

雲硯裏若是沒躲,這手腕都能被他咬斷。

顧從絮將雲硯裏逼退後,狠狠瞪著他,撐著傘將相重鏡護在身後。

天邊的雷響得更厲害了。

雲硯裏回到雲中州後,被壓制的修為早已恢復,但惡龍也已經解開封印,兩人交手更是勝負難分,況且他又同相重鏡結了生死契,雲硯裏就算氣炸也沒辦法動手,只能恨恨瞪了他一眼。

“雪重苑在那裏。”雲硯裏擡起手朝著遠處仿佛一層層雲朵重疊在一起的高樓指去。

相重鏡握著顧從絮握傘的手輕輕一擡,將傘擡高些,好能瞧見天空中的雪重苑。

顧從絮本來在齜著牙瞪雲硯裏,乍一被握住手手指猛地一抖,紅著臉看了相重鏡的側臉好一會,才悄摸摸伸出小指輕輕勾了相重鏡手指一下。

相重鏡沒察覺,疑惑問雲硯裏:“誰住在哪裏?”

雲硯裏的聲音都難得溫柔了起來:“娘親。”

相重鏡一愣。

在面對雲尊主時,相重鏡面不改色心中沒有絲毫波瀾,但在雲硯裏用這般溫和的聲音說出“娘親”二字時,相重鏡下台階的腳步一頓,一股奇特的的感覺驟然浮現心口。

他怔在原地,茫然捂住胸口。

雲硯裏已經迫不及待要帶相重鏡去雪重苑了,他已經跳到了台階下,仰頭朝相重鏡道:“怎麽了?走啊,父尊擔心尋不回來你,還沒有將你要回來的消息同她說。”

相重鏡遲疑了一下,這才跟上雲硯裏。

走了一會,相重鏡還是猶豫著問出相同的問題:“娘親……是個什麽樣的人?”

見相重鏡喚了娘親而非尊主夫人,雲硯裏悄無聲息松了一口氣,卻沒像天花亂墜誇他爹一樣稱贊,反而眸子一彎,只說了一句。

“那雪重苑有你的住處,這幾十年來娘親給我的東西,必定會給你留一份。”

相重鏡猛地張大了雙眸。

雲硯裏:“還有自小到大她對我的稱贊,都被她一筆一劃地記在紙上,說要等找回你將那些未對你說的話一句句補給你。”

相重鏡眸瞳有些微微失神,若是常人聽到這話定是欣喜若狂,但他心中卻像是沒什麽波瀾似的,只湧上來一股莫名的害怕。

他擡頭看著越來越近的雪重苑,猛地意識到自己竟然不敢過去。

天道吝嗇,相重鏡自小到大都未怎麽體會過太多的真情,之前雲中州對他而言不過只是一處尋常落腳之地。

他只想尋到當年將他丟下落川之人的身份後便會回到九州去,所以對雲尊主疏離、不想認祖歸宗,因為他不想接受雲中州任何的施舍。

現在雲硯裏卻告訴他,在他不知道的這些年裏,一直有人在記掛他。

相重鏡卻只覺得惶恐至極。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但當他看著越來越近的雪重苑時,那種緊迫的恐懼幾乎讓他渾身都在細細發抖。

電光火石間,相重鏡突然醒悟過來。

他害怕的並非是那個從未見過的女人,而是無法確認這份真情牽掛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是假,他害怕自己會再心生希望,最後卻墜入更深的深淵;

若是真的……

相重鏡心尖都在劇烈地顫抖,他茫然地心想:“若是真的,我這種人……配得到這樣的真情嗎?”

他值得有人為他費心牽掛這麽多年嗎?

顧從絮見他臉色慘白如紙,猶豫著伸出手握住他冰涼的指尖。

相重鏡呆呆的,哪怕被握住手也沒什麽反應,只知道慢吞吞往前走。

雲硯裏不知相重鏡在想什麽,沖他招手:“快些啊,天快亮了,娘親這個時辰應該已經晨起澆花了。”

相重鏡這才回神,匆匆一點頭,訥訥道:“好。”

他有些手足無措,雙手根本不知往哪裏放,好一會才兩只手死死抓住傘柄,故作鎮定道:“你先在我手上盤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