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用心險惡將軍緩運糧,識破陰謀丞相思退兵(第2/4頁)

諸葛亮默然,忽然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卻嚇得狐忠、成藩二人打個冷戰,狐忠正待要打個圓場,諸葛亮說道:“感謝驃騎將軍送來這半月之量的糧草!”

字音咬得很硬,讓這感激之語透著一股冷冰冰的殺氣。

狐忠、成藩二人把頭低下了。

諸葛亮把糧簿緩緩收攏,他漠然地望向帳外,那面隸書的“漢”字大旗戰栗在冷淒的風中,似乎馬上要倒了。

“回去告訴驃騎將軍,望他早送糧草,若是拖沓日久,我只有退兵,貽誤北伐戰機便是貽誤社稷大事,我們都擔待不起。”

這話威脅的成分很重,狐忠、成藩二人自然明白,當下應諾著,又賠了些好話,這才退出去。

諸葛亮望著二人的背影漸漸去遠,一陣黃沙被風蕩起,仿佛張開的幕布,將那模糊的輪廓抹得一幹二凈,他忽然地嘆道:“李正方,你這是要作死麽?”

姜維早看出不對勁,他忙說道:“丞相,驃騎將軍到底是什麽意思,他到底是送不來糧草,還是有別的念想?”

“十五日糧草,”諸葛亮冷笑,“好高明的謀算,我猜後續糧草也不會多,慢慢兒把糧草運往前線。今日一粒米,明日兩粒米,餓不死你,可困死你,大軍行不得遠征,打不得大仗,若是因而覆敗,也許更好。”

“不是還有岑述麽?”修遠插嘴道。

諸葛亮狠狠皺著眉頭:“他被人家打發去幹苦力了,這個呆子!”

“那丞相,我們該怎麽辦?”姜維問。

諸葛亮衰弱地看住他,一字一頓道:“能怎麽辦,唯有退兵!”

退兵!

姜維被嚇住了,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從驚駭中拔出來,勸道:“丞相萬萬不可!”

諸葛亮悵然一嘆:“糧草不濟,士氣低落,拿什麽與魏軍相持下去?人家一把掐住我們的咽喉,而今這兩難之境,除了退兵,別無他途。”

“可是兵行敵國,戰機稍縱即逝,他日再欲復此,難矣!若是驃騎將軍俟後再遣糧草來軍前,或者還有轉機呢?”姜維不甘心。

“我會給李正方時間,時亦不多,我當再去信催迫,十五日之內,他若反省,乃三軍之福、社稷之福,若是依舊不悛,那……”諸葛亮沒說下去,可姜維明白,若是李嚴一意孤行,因而導致北伐受挫,諸葛亮會和李嚴算總賬。

姜維頓覺得無限委屈,眼眶幾乎紅了:“丞相,難道便任由小人作梗,貽誤北伐大業麽?”

諸葛亮淒婉地看住他,想拉開一抹笑意,卻是有心無力,只是衰弱地嘆道:“人心不足……”

姜維忽然就滾下淚來,他憂心忡忡地打量著諸葛亮。不知從何時開始,諸葛亮便老去了,白發再也掖不住了,從耳際一直蔓向腦後,每一根白發似乎都是他凋謝的精力,眼角的皺紋比去年又多了幾條,細草似的飄向雙頰,直和下頜新起的灰暗褶子連成一片。清亮的眼睛越發地失了光澤,眼窩深處的憂郁越來越深厚,幾乎蓄不住了,便要從發紅的眼角化作蒼冷的淚流下來。

那個風神俊秀、白衣羽扇的軍師再也找不回來了,世上唯剩下這個衰殘了容顏的漢丞相,他把一個國家背在身上,嘔心瀝血地攀登一座山峰,山很高,負擔很重,幫手卻很少。很多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在淒風四起的路途上艱難行進。

沒有人知道他什麽時候能登上頂峰,亦沒有人知道他還能攀登多久,只是一路行來,同行的夥伴越來越少,山道越來越難行,前景越來越渺茫。

上天還能給他多少時間,當他的生命已如飛瀑直下,他還能堅守多久?

姜維想不下去了,他深深地呼吸著,把那種想要號啕大哭一場的沖動死死壓住。

諸葛亮仰頭望著帳頂,目光裏似乎蓄積了很多思考,越發深邃得像一潭古井,良久忽然道:“修遠,李正方和我的往來信函你歸整了沒有?”

修遠低身翻了翻捆紮好的卷帙:“有的,所有文書信函都在,除了一部分留在成都的家裏!”

“可以了,這些足夠了……”他看著修遠整理信函,不禁一嘆,“唉,兩朝老臣,何故相逼如此,留個余地吧……”

輕輕的惋嘆中,諸葛亮坐正了身子,一瞬間,他恢復成了那個冷靜的季漢丞相。

姜維一擦眼淚:“丞相,縱算退兵,也要防著遭了這起子小人的算計!”

諸葛亮沉凝了口氣:“待退兵事定,由你督率三軍撤離,打著我的旗號,沿馳道行軍,不必著急,只在十五日之內回返漢中即可!你再簡拔百人小隊,護送我和修遠,我們提前上路,抄近路回去!”

姜維一驚:“丞相,你要去哪裏,如何不跟中軍同返?”

諸葛亮冷峻的臉上毫無情緒,他擲地有聲地說:“回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