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甘束手孟獲再燃戰火,略施小計丞相弭消兵禍(第5/6頁)

仿佛一座頑固的山終於挪動了,諸葛亮刹那間百感交集,他俯身扶起孟獲:“你能迷途知返,重歸王化,為南中百姓謀福祉,乃不世大功!”

滿臉淚花的孟獲受不得諸葛亮的誇獎,他也剖心道:“丞相不計前嫌,數擒數縱,此番恩德,天下少見,南人永不復反!”

他躬身請道:“丞相請以王師進駐南中,設官分職,孟獲甘受節制。”

諸葛亮搖頭:“不,我不會留官,也不會留兵,我之率大軍千裏入不毛,只為弭平戰火,重獲升平。而今爾等皆歸順王化,不生反側,南中則仍是夷人的南中。”

孟獲迷糊了,他想諸葛亮兵行南中,不就是為了屯兵南中,將南中納入國家版圖。若不留兵,則其平叛之舉又是為了什麽呢?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諸葛亮笑道:“你若不置信,我可與爾等盟誓。”他輕輕握住孟獲的手腕,“以你們夷人的方式。”

“真的盟誓?”孟獲如墜夢裏。

諸葛亮握著他的手舉起來,揚聲道:“軍中無戲言!”

孟獲歸順了!蜀軍將士都歡呼起來,雷鳴似的酣暢喊聲填滿了整條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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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東西中三路平叛大軍在滇池會師,諸葛亮與以孟獲為首的南中種落渠率在滇池畔盟誓。

依照蠻夷的習俗,盟誓應斬首一百零八顆頭顱以為祭神犧牲,可諸葛亮把渠率們押解來的犧牲人質統統解縛放開。他令軍中庖廚用面粉制蒸餅,類於人面犧牲,代替了血淋淋的人頭,南中人呼之為“饅頭”。

他賜給各渠率三樣禮物,一是由他作畫的南中圖譜,二是賦予種落渠率權柄的瑞錦鐵券,三是蒲元趕制出的一百面大銅鼓,各種落分去十面,皆設在當道關隘,既為傳遞消息的烽燧,又為供人尊崇的神物。南中百姓都說這是“諸葛鼓”,傳言四起,甚至說此鼓幹系南中蠻夷運命,還說出了“鼓去蠻運終”的讖語。

除了這三樣大禮,諸葛亮還請命朝廷,為各蠻夷種落分派農墾官。這些農墾官除了肩負教導蠻夷耕種之責,還幫助蠻夷們把村寨從山上移往平地,或者搬遷至適宜農耕的山地。一簇簇村落像雨後的陽光,在南中的高山峽谷間次第閃爍。

盟誓的那晚,月亮圓得像飽滿的女兒臉,遠近的蠻夷都趕來了,成百的人跳起了巴渝舞,新鑄的“諸葛鼓”被蠻夷們擡了出來。大力的壯漢子掄起渾圓的胳膊,每一聲鼓點捶下,都像把過去的苦難敲碎了,戰爭結束了,解脫戰火的輕松比勝利的喜悅還讓人歡欣鼓舞。

人們在贊美和平的甜美,也在唏噓戰爭的酷烈,還在稱頌丞相諸葛亮的偉岸寬容,更有甚者在討論諸葛亮到底擒了孟獲幾次,有說五次,有說七次,有說十次,說得急了,吵得面紅耳赤,幾乎動起手來。但自那以後,諸葛亮數次擒縱蠻夷王的故事在南中廣為流傳,成為南中家喻戶曉的動人傳說,在口耳相傳中獲得了永恒的生命力。

盟誓後,諸葛亮率諸文武之臣設壇祭奠南征陣亡將士,孟獲諸渠率竟也來祭了一爵酒。漢軍將領龔祿、呂凱諸位在南征中犧牲的將士遺體運回成都鄭重安葬,亦有更多的士兵埋骨南中,永遠守護著這片陌生而熱血的蒼莽山水。

諸葛亮在南中一直待到十一月,處理完叛亂諸郡的事宜後才班師還朝,他實踐了沒有留兵的諾言,來時如何,去時仍然如何。

※※※

十一月十五,返回成都的蜀軍在漢陽縣駐營。

軍營寨門的木樁子才打下去,諸葛亮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外邊就稟報說,陛下使者來了。

使者是蔣琬,可他帶來的不是皇帝的詔書,而是一個人——

魏國降人李鴻。

那時諸葛亮正和功曹費詩說公務,乍聽說蔣琬帶來了魏國降人,諸葛亮無聲地笑了一下。

蔣琬進來後,說的話不超過五句,第一句是陛下一切安好,而後是幾句公事公辦式的問候,便什麽也沒有了。他把剩余的時間全部勻了出來,這恰是諸葛亮最贊賞蔣琬的地方,不啰唆,不拖沓,不尋事端,不沒話找話沒事找事,便是有天大的事,若不該他多嘴,也一樣悶在心裏。

諸葛亮和李鴻見了面,三十來歲的年輕人,下巴上稀疏一點兒胡須,模樣稀松尋常,沒什麽特異之處,紮人堆裏必定泯然了。他見過諸葛亮,天見晚了,燈影裏的諸葛亮像一尊不可仰視的神,逼得他一口氣差點倒不出來。

他來之前聽李嚴說過很多次諸葛亮,縱算李嚴竭力拿捏出虛假的尊重,也能聽出那藏不住的酸味兒,像是一缸老陳醋,封得再嚴實,也總會漏縫。

實際上在魏國,人們對諸葛亮非常好奇,廟堂上冷不丁提起他,要麽乜眼嘲諷那個村夫如何如何,要麽撇嘴鄙夷那個書生怎樣怎樣,可他到底是怎麽樣的人,卻勾不出一幅完整清晰的圖像,一切都像被水浸濕的紙,是模糊的、失真的、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