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丞相府賢妻議納妾,學士宅宰臣請大賢(第4/6頁)

“不容情不寬縱不敦厚,”諸葛亮笑吟吟地說,“多謝子敕評語,對敵人不得不如此,只是,”他話鋒一轉,“對自己人,還是需要容情寬縱敦厚。”

秦宓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當然明白諸葛亮在諷喻,他不是肯偽裝的脾氣,坦率道:“丞相,宓也不是故意尋釁挑事,誰樂意生閑氣。只是看不慣諸人以學問作兵盾,強壓他人,聽不得質疑反對,稍有不同見解,便氣恨填胸,以非議者為仇。”

“亮沒有怪你,”諸葛亮溫和地說,“只是既為太學師長,事事該為表率,莫為小氣動起大幹戈。惹了笑話不說,若是因小釁而罹大罪,豈不後悔?”

秦宓嘆了口氣:“丞相,你該知道,自許太傅歿後,益州學士群龍無首。而今這官學中,諸學者都拿自己當魁首,誰也不服誰,即便宓不起爭持,難免不有他人挑起事端。”

諸葛亮平靜地說:“亮豈能不知,故而今日請子敕入府,除了研讀文章,還請子敕隨亮去見一個人,為益州官學請得主事,望子敕不辭。”

秦宓惘然:“丞相欲去見誰?”

“杜微。”諸葛亮悠悠然地說出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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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府的司閽沒想到丞相會親臨府門,當他看見丞相的皂蓋轓車轔轔地在門口停住,白衣羽扇的諸葛亮款款地走上台階,一度以為自己看走了眼。

“杜先生在麽?”諸葛亮禮貌地問。

司閽不假思索地說:“在,”忽然想起杜微的吩咐,改口道,“不在。”

諸葛亮微笑:“相煩通報一聲,諸葛亮求見。”

司閽很想拒絕,像打發其他人一樣,用三兩句把來人攆走,可一則諸葛亮是丞相,並非尋常訪客,二則他沒有抗拒的力量,諸葛亮一句溫和的請求,天下的堅壁都會紛紛粉碎。

秦宓從諸葛亮身後跳出來,他熟絡地拍了拍司閽的肩膀:“老黃,別磨蹭了,快引丞相去見杜先生!”

漢丞相親自登門,再故作驕矜地拒人於千裏,不僅失禮,還太拿大。司閽雖然知道自家主人不肯入仕,朝廷每有辟舉,都推以耳聾,但面對丞相諸葛亮的造訪,司閽卻不敢怠慢,答應著就跑去報信。

杜微是被家人用肩輿擡出來,有氣無力地躺著,稍動一動便唔唔地哼一聲,以顯示自己病弱不勝力。

“杜先生可好?”諸葛亮和氣地問候道。

杜微指著自己的耳朵,搖搖頭,表示聽不見。

諸葛亮暗自打量杜微,灰白發梳理得很平整,衣服少有皺褶,顯見是極修邊幅。他是與許靖齊名的益州名士,數年來閉門不出,名氣大得蓋過一座山,卻把自己深藏起來,不肯露出崢嶸。

“杜先生,亮想請你入仕公門,授業太學。”諸葛亮開門見山。

杜微又指指耳朵:“聽不見。”他啞啞地說。

見杜微一味裝聾作啞,秦宓很想笑,他也裝作不知情,貼著杜微的耳朵,用很大的聲音說:“杜先生,丞相想請你授業太學,好不好?”

杜微被秦宓的聲音震得向後一偏,氣得丟過一個惱恨的目光,又不好當面揉耳朵,只得忍住耳朵裏攪漿似的混沌。

“聽不見!”他沒好氣地重復著。

諸葛亮並不懊喪,他笑了笑:“無妨,杜先生不便聽,亮以紙筆代言則可。”

秦宓領會,便去尋來筆墨,諸葛亮和杜微相對而坐,依著一面小案,款款地寫了幾張竹簡,一一遞了過去。第一張竹簡上是:“服聞德行,饑渴歷時,清濁異流,無緣咨覯。”

杜微的目光滑過“清濁異流”,心裏跳了跳。他本想說他並不想與諸葛亮有清濁冰炭之分,可軟話不能說得這麽快,他硬把話吞了下去。

第二片竹簡又遞來,這一次要長一點:“王元泰、李伯仁、王文儀、楊季休、丁君幹、李永南兄弟、文仲寶等,每嘆高志,未見如舊。猥以空虛,統領貴州。德薄任重,慘慘憂慮。”

言辭很謙光遜讓,杜微心裏的好感陡生了幾分,加上又羅列了一幹有名人士對自己的贊美,也不免得意。

第三片竹簡接過來:“朝廷今年始十七,天姿仁敏,愛德下士。天下之人思慕漢室,欲與君因天順民,輔此明主,以隆季興之功,著勛於竹帛也。以謂賢愚不相為謀,故自割絕,守勞而已,不圖自屈也。”

杜微握著三片竹簡久久沉吟,諸葛亮也不催迫,像個求道的學生似的,安靜地等著先生解惑。

杜微幽幽地嘆息:“我老了,承蒙丞相厚望,奈何力不能任事,求乞歸家養病。”

被拒絕了,諸葛亮還是不急不躁,沉定得像平靜的潭水,倒讓杜微迷惑了,看見諸葛亮又寫了幾片竹簡遞過去。

“曹丕篡逆,自立為帝,是猶土龍芻狗之有名也。欲與群賢因其邪偽,以正道滅之。”